「你我都清楚,我不過憑著是愷撒里昂的母親而已,」克麗奧佩特拉冷笑,「要麼是弟弟,要麼是兒子,只要我仍是女人一天,我的王座上就必須還有另一位男性。托勒密當初只有十歲,而愷撒里昂登基時甚至還在吃奶!」
女官沉默。這問題實在太過尖銳,以她的巧舌如簧,也無法說出什麼舒心的答案。
大臣不認,民眾不認,謠言、非議與反抗就始終會是刺向女王的刀劍。
更何況,身為希臘人政權,托勒密王朝從一開始就是以羅馬的埃及總督身份建立而來,它處在埃及保守舊勢力與羅馬鐵蹄的夾縫中,不得不仰人鼻息。
克麗奧佩特拉站起身來,走向陽台,女官立即趕在她身前,跪地收拾好玻璃碎片。
她看向晦暗不明的地中海面,問道:「安東尼將軍來使的事,臣民們知道麼?」
「知道,這些天外面都傳得沸沸揚揚。」
「說些什麼?」
「他們說……」女官語焉不詳。
「你直接說吧,」她倦怠地揮手,「這是你的轉述,我不會降罪。」
「傳說當年您與愷撒大帝密會時,便是……」女官聲如蚊訥。
原話過於下流刺耳,她不得不費盡心思挑選合適的詞:「以美貌博得愷撒的歡心,換來大帝的支持……他們說……這次您應該以同樣的方式解決,安東尼將軍必也不成威脅……」
暴怒與悲哀的神色像兩道閃電,同時從克麗奧佩特拉臉上划過,卻一縱而逝。
她低眸,看向一旁悠閒靜伏的黑貓,轉而粲然微笑。
章凝曾兩次見過她這樣的笑容,每一次,幾乎都在她命運的轉折點。
她漸漸理解這笑容的其中意味。
「聽說愷撒死後,安東尼和屋大維正在爭奪羅馬政權,」克麗奧佩特拉若有所思,「他們認為誰會贏?」
「安東尼將軍這些年戰功赫赫,據說都……認為他可能會是羅馬未來的統帥。」
「不對,」章凝忍不住急切道,「歷史的結局並不是這樣!不要去!」
黑貓的言語落在人耳中,只是尖銳聒噪的喵聲。克麗奧佩特拉微微皺眉:「貓神大人也贊同他們的判斷?」
章凝無聲地發出抗議的尖叫,但無濟於事。
她繼續問:「安東尼崇拜哪位女神?」
「啊?」女官一時驚詫,想想才答道,「不清楚。只聽說將軍年輕時,似乎是羅馬有名的花花公子,所以坊間才說……」
克麗奧佩特拉半蹲下身,手指觸上黑貓背後細滑的絨毛。
「為我備船。」她命令道。
她望向遼遠的地中海面,慘然笑道:「如他們所願,我將扮為維納斯女神,前去塔爾蘇斯與安東尼將軍會面。」
「可是……您非常清楚,」女官驚道,「這並不是出於您自己的意願。」
「我的意願……重要麼?」克麗奧佩特拉語氣嘲弄,「這些年來,無論是遺命許我與托勒密十三世共同執政的父王,還是不顧我已有身孕,仍然下令將我婚配給幼弟的愷撒,或是埃及舉國臣民,誰顧及過我的意願?」
「如果顧及本心,恐怕我的王座早已傾覆,埃及也早已滅亡,」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某種決心,「去見安東尼,他能給我想要的。結為同盟,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她語氣輕鬆,表情卻沉痛。不僅僅是在說服手下女官,恐怕更是在艱難說服自己。
黑貓抬起琥珀色的雙眸,看向這位手握重權卻步履維艱的埃及實際掌權者。不知是不是因已為人母,又或是年歲蹉跎,她眼中的疲憊倍加濃重,但銳氣卻仍未減,一如十八歲時唾面自乾的少女。
克麗奧佩特拉停止撫摸黑貓的手,轉而將它抱入懷中。
地中海岸風起雲湧,暴雨欲來。一人一貓站在亞歷山大港的行宮內,誰也沒有出聲。
熟悉的雲翳漸厚,遮蔽視野。章凝掙扎著,努力想從幻境或夢中清醒,卻似乎無濟於事。
尖銳的銀甲與矛戈反射艷陽,處處閃耀著不祥的輝光。烈火怒燒狂沙,血色沖天,哭喊、尖叫聲此起彼伏,猶如修羅煉獄。
黑貓端坐在宮牆頂,抬頭凝眸眺望,不遠處便是地中海。但此時的海面已被接天的戰艦覆蓋,羅馬的大紅雙頭鷹旗在海風中獵獵飛揚,和著嘹亮的軍號和城民的哭嚎,像一曲托勒密王朝大勢已去的輓歌。
黑貓聳動著濕軟的鼻頭,嗅到空氣中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的氣息。那是除血腥、黃沙與海水之外的另一種味道。
死亡的味道。
它站起身,看見一名侍女捧著果籃,正穿過殿前重重石階。
黑貓弓身跳下宮牆,走向殿內。它步調仍然不疾不徐,仿佛置身事外,事實上,對這一幕她的確無能為力。
此時的克麗奧佩特拉已逾中年,歲月和連續四次生育在她身上留下不少痕跡。女官和侍女們在她身前跪成一片,不時有人抬手抹淚,但都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音。
果籃的到來令寢宮內的氣氛驟然緊張,所有人不約而同抬起頭注視著它,神情微妙而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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