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章凝一出生,便不得不面對雷柏星的惡劣環境,以及基地毫無人性的苛刻管理制度。
章絡音悄悄掩上女兒臥房的門,點點頭。
她此時約五十出頭,鬢邊已有斑白雪跡。得知唯一的女兒即將出征星海,這段時間她茶飯不思,輪廓更是清減許多,露出肉眼可見的疲憊。
旅居球的高強度合成玻璃落地窗外,一年四季無休的沙塵暴仍在肆虐,發泄著這顆星球如野獸般茹毛飲血的憤怒。
章東海久久地凝望土黃色的晦暗天空,終於低下頭,長嘆一聲。
察覺到他的猶疑,章絡音不動聲色地補充道:「安眠藥已經起效,她睡得很沉。」
「好……好。」章東海轉身,視線落到桌上的無菌密封箱。銀黑相間,小巧玲瓏,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那是他這幾天分批從實驗室私自夾帶出來的,尚未經過大規模人體試驗的病毒Z免疫蛋白。
「真的要這麼做嗎?」連日來同樣缺少睡眠,章東海強忍後腦勺的暈痛,遲疑著再次確認。
Z免疫蛋白目前只經過一期試驗,副作用尚不明確,在人體內的反應機制更不可知。
「『飛鳶』明天就要啟航,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章絡音語氣篤定,提醒道。
基地議會公布決議以來,他們抗爭過,憤怒過,據理力爭過,最終仍然只能被迫接受女兒的使命。
如果不是章凝,也會是其他人。無論誰被選中擔任這一職責,同樣也是某人的孩子。
天下愛孩子的父母總歸是一樣的。
既然無法改變迫在眉睫的事實,給她注射Z蛋白,就是科研者能想到的唯一保護她的辦法。
章東海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道:「她可能會遭受可怕的副作用折磨,反而弄巧成拙失去自保的能力,而且到那時,我們甚至都不在她身邊,更何況……」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更何況,章凝走後,實驗室樣品失竊的事情會很快敗露,他和妻子都將身敗名裂,被送上軍事法庭,流放到旅居球之外以痛苦的凌遲方式死去。
即便章凝能安然生還返回雷柏星,面對的也只會是屍骨無蹤的父母,以及軍事法庭的審判。一旦基地容不下她,天才的隕落將更令人扼腕。
到那時,她會更加孤立無援,孑然一人。
「有希望活著,總比眼睜睜被病毒傳染成為行屍好,」章絡音淡淡掃他一眼,「章東海,你是不是害怕?」
與章凝被阿諾德篡改過的記憶不同,實則章絡音才是父母中更有主意的那個。她堅定果斷,雷厲風行,一旦做出決定從不退縮。當初深空艦隊遴選時,也是她力排眾議獨自前去報名,才得以逃出後成病毒煉獄的地球,保存夫妻倆的科研成果。
章東海不說話。
章絡音不意外,繼續說:「既然事已至此,所有後果我一力承擔。到時候受審,我也只會說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毫不知情。」
章東海有點難堪:「我只是覺得,章凝也已經長大成人,是不是……多少得問問她的意見?」
「不用,那孩子死心眼,又被基地的軍事化訓練荼毒得滿腦子原則和紀律,不當場舉報我們就算不錯。」章絡音搖頭苦笑。
她不再猶豫,轉身徑直提起桌上的無菌箱,走向章凝的臥房。
章東海輕嘆一聲,也不得不跟上去。
章絡音腳步放輕,悄悄推開門。昏黃黯淡的夜燈下,隱約可以看見床上章凝熟睡的身影。
受藥效影響,她似乎睡得正香,但人在夢中卻仍眉頭緊蹙,似乎在經歷什麼不算愉快的夢境。
章絡音回頭,向章東海做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搗亂。而後,她將無菌箱輕輕擱上書桌,拆掉封條,取出其中的注射器和藥瓶。
章東海輕輕掩上門,站在床邊,沉默地看著妻子的動作,神色悲哀而絕望。
護女心切的母親輕咬下唇,熟練地擠出空氣,抽取無色透明的藥液。
然而轉身面對女兒時,她抓著注射器的手指卻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
這是有去無回的一針。
視線落在章凝的臉上,章絡音不易覺察地輕嘆一聲。
人生的前三十年,她都一心撲在事業上,在同一輩中結婚相對算晚,剛回到工作崗位,地球就已經爆發病毒。
在倖存者基地甦醒後,她開始熱切地想要一個孩子。
經歷過流亡時代,她深刻地意識到,個體的生命總歸有極限,後代才是能將文明延續下去的希望。
為生下章凝,從冰凍休眠艙中甦醒不久的章絡音幾乎付出生命的代價,基本所有的關隘都被她闖個遍,沒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這個孩子的來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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