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是你主動給我許諾,你說以後有需要你的地方儘管開口啊。」
嚴靳說:「我有些懷疑,當年你真是來碰瓷的。」
我哈哈笑著,坐在沙發上倒酒,透明的,有氣泡,聞起來很甜。我說:「才反應過來啊,訴訟時效早過了吧?」
十五歲那年,三叔帶嚴靳來家裡吃飯的兩天前,我在大馬路上跟他有過一面之緣。他趕著上庭,我趕著逃學,我被他乘坐的那輛s級奔馳撞了。
說撞可能嚴重了點,我甚至沒有倒地,就是碰了下,腿上留了淤青,半個多月就消了。他遞給我名片,我感覺他是想用律師身份恐嚇我,他怕我碰瓷,怕我無理取鬧、有理取鬧。
嚴靳彎著腰,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說,有需要他的地方儘管開口,他現在有事要忙,讓司機送我去醫院。
那個司機是他當事人的司機,當時他自己還沒有司機,其實現在也沒有,但以前是因為他不夠格,現在是因為他不喜歡。
兩天後我找他幫了第一個忙。
我讓他幫我找藉口、幫我撒謊,我說我星期六晚上要去東港放煙花,我要在外面過夜,第二天中午再回家。
我爸媽其他方面不太管我,但我門禁很嚴,他們覺得女孩子晚上在外頭亂晃是件很不體面的事,我不體面,就會連帶著他們也臉上無光。
嚴靳問我是不是跟男同學約會。我說這個不歸你管,我問他,你說話到底算不算數?
後來當著我媽的面,他問我是不是喜歡鋼琴,是不是喜歡小林文美?他在書房看到了小林文美的海報。我說是啊我喜歡小林文美,我喜歡鋼琴。
這都是母親希望我喜歡的東西。
嚴靳說星期六晚上,小林文美要參加他當事人的家宴,問我有沒有興趣去湊熱鬧。
托他的福,星期五晚上我跟著方玉珩去東港。我們在海邊放煙花,我在沙灘上來回跑,煙花升空照亮我的瞳孔,照亮方玉珩的臉。我近著看他,遠著看他,他五官柔和,長相美好。
我喜歡跟方玉珩待在一起,從認識他那天起,從他成為我爸媽乾兒子那天起,就喜歡跟他待在一起。
他好奇心很重。
他好奇我為什麼躲在花壇背後笑,問我為什麼偷偷往鋼琴老師茶杯里抖灰塵,我的網球拍壞了他比我還先知道,他會送我新球拍當生日禮物。
他好像可以隨時隨地看見我。
母親也能看見我,她視力很好,人又敏銳,但從不光明正大,她總是偷偷摸摸,好像注視我這件事情非常掉價。
如果人死了一定需要一本回憶錄,我的回憶錄只有方玉珩能寫。
我行走在他眼睛裡。
離開榕城這些年就只能剩下空白了,總不能讓嚴靳來寫吧,花樣太多尺度太大,會過不了審。
嚴靳說:「喝一杯就夠了,你太容易醉。」
「不容易醉的話,我也沒機會跟你鬼混到一起啊。」我喝了口酒,如果甜度五顆星,這瓶可以打三星。
「那倒也是。」嚴靳低聲笑,他那頭有回聲、有水聲,他可能在洗澡。他對我說晚安,讓我喝完記得刷牙,記得早睡,祝我好夢好眠。
我一夜無夢睡到第二天中午,洗漱時瞥見嚴靳給我的消炎藥膏,薄薄塗了一層在脖子上,涼幽幽的。嚴靳的手指大部分時間溫暖,偶爾也涼幽幽,他喜歡摸我的脖子,偶爾會用點力。
我打電話給三叔母,約她下午兩點半,抱上我們家寶貝長孫,跟我一起去麓山的度假別墅看望爺爺。
奶奶前年去世後,爺爺就一個人待在山上,家中只有傭人作伴。
不過我也曾聽到風言風語,說兩百米外那棟白色房子裡住著個老太太,是我爺爺年輕時候的夢中情人。
我拿停車當藉口,晚了一步進屋,三叔母帶著弟弟打前陣,爺爺看著推車裡那白胖小子,笑得合不攏嘴,注意到我進門他也不驚訝,只淡淡地說:「休寧回來了。」
我說:「是。」
他問我:「回去看過你爸媽了嗎?」
我說:「還沒,先來看看您。」
他連著說了幾聲「好」,就坐在沙發上專心逗小孩。
他從頭到腳穿得一絲不苟,襯衫搭配柔軟的羊毛針織,頭髮油亮亮的,一根白頭髮都沒有,明顯剛染過。
我想,或許隔壁白色房子裡當真住著他的夢中情人。
沒過多久,張姨給我和三叔母端來茶水。她看著我很驚訝地笑:「休寧回來了!」
我說:「是,好久不見,張姨。」
張姨又跟三叔母打招呼,然後走進茶水間,半晌後她端著托盤出來。我看她托盤上放了杯咖啡,她往花房的方向走去。
這個家除了我們,應該還有別的客人。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