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他不能說,也不能想。
倘若他往後能像個尋常人一般入仕,不論是個知縣,還是一方大員,他定然不會如今夜的東風樓。
家族興衰,闔族大事,全繫於一介女子。
是夜,又是無眠。
……
二月初八祠山聖誕、二月十五花朝節、三月三上巳節,都是極為熱鬧的日子。往年的桑家三姑娘,任憑哪個熱鬧的地方,沒有她不去的,任憑哪個歡鬧的日子,沒有她不參與的。
今年卻是不一樣了。
打從那日憑著一腔執著,在絳雪軒等著紀明,又同他說了一番糊裡糊塗的話,桑沉焉隱約明白紀明的難過,愈發沉穩規矩。
日間在明理堂上學,和姑娘們玩笑。到了時辰便在絳雪軒等著。
等著先生來講學。
紀明或早或晚,都會來,從沒有再如正月十六那日缺席。他來之前,桑沉焉替人收拾好書案,整理整理書架,再泡上一壺熱茶。
她不聰慧,沒有五哥的機敏,也沒有二姐的通達,說不出什麼漂亮話。她只知道,先生教她念書,要好好孝敬著。
如此一月有餘,《勸學》早已修習完畢,《孝經》也念了個大概。
因著她近些時日,課業精益不少,連性子也越發沉穩,桑府眾人高興不少。褚夫人多次派僕從上門感謝戚夫人。
這日,紀明繼續講解《孝敬》之《事君》。
君子之事上也……
眼下的紀明除了年歲不當,跟明理堂湯先生別無二致,連身上的氣息也日益相似起來。
桑沉焉托腮望著他,思緒飄蕩開。他不過才一十九歲的年華,為何這般……這般像個真真正正的夫子。
忽聽紀明道:「桑三姑娘,方才所言,心乎愛矣,下一句是什麼?」
她登時頭大入斗,慌忙四顧。一個字沒進到心中,她如何得知!
被抓包的窘迫浮上臉頰,怔了怔,連忙低頭去尋自己書冊。
這是到了哪句話呢?
「莫要尋了。心思不在這裡,今兒的《事君》不學也罷。待桑三姑娘何日準備好了,再學也不遲。」
這話可就嚴重了。
桑沉焉討饒,「先生,何至於此,何至於此。我不過是一時走了神,望先生原諒學生這次。今兒回府前,一定將《事君》理解得透徹。不讓先生白費這般苦心。」
紀明並未相逼,順手坐下,緩緩道:「說吧,可是因著前些時日的熱鬧都沒能去成?覺得不快?」
「先生!何出此言!我自從去歲末跟著先生念書,從未想過繼續往常的胡鬧。這月余,我規規矩矩,從未行差踏錯一步。先生這是要攆我回府麼?」
不知為何先生換了語調,更不知為何說起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桑沉焉嚇得一個不穩,驚呼出聲。
紀明再一次氣笑。有些無奈,有些不知該從何說起。他只能揚起嘴角,努力板正問道:「三姑娘為何時常如此說?」
這月以來,桑沉焉已經多次言道,害怕被攆回府去。
陡然問到這個,桑沉焉一時啞然。
總不能明著說——三月春闈在即,紀明按理該和她五哥一樣,忙著去戶部遞狀子,參加今歲的科考,而非日日來給她講學,做些無用之事。
更不能說——紀明怕是要錯過今次的春闈,她想在先生最為艱難的時刻陪著先生。
想了好半晌,沒想出如何應答先生的問話,桑沉焉泄氣地埋頭。
既不能說春闈之事,也不能問先生因何不快。真是為難她了。
「可是因著今日是上巳節,金明池的熱鬧,法喜寺的熱鬧,陳婆婆的豌豆黃,皆是錯過。三姑娘才這般不將學業放在心上。」
紀明口中的幾個熱鬧,都是桑沉焉從不落下的。尤其是陳婆婆的豌豆黃……
簡直不能想,想想就讓人忍不住。
「既如此,明兒也無需來絳雪軒上學了。待明日明理堂下學,三姑娘去瞧瞧熱鬧吧。」
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桑沉焉抬頭望向紀明。他笑意滿滿,任何戲謔和作弄也不見。
滿噹噹都是真心。
而且許是怕她多想,直言道明日下學之後,並非往後所有的日子。
陪伴先生的念頭,終究被外間的熱鬧給壓過,桑沉焉堆滿笑意,「先生,你真好!我後日給先生帶點心。我知道德勝門外有家明德樓,點心很是不一般。我讓翠俏去給先生,不!我親自去給先生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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