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時分,街上的棒子已然敲過幾次,聲聲催人入眠。紀明手持洞簫,立在南面窗戶下。
窗外一片竹林,樹影斑駁,明月清輝。蛙鳴鳥叫傳來,紀明的心更為凌亂。
他記得先生曾說過,最是人心不可謀。
當時他覺得,不過是人心善惡罷了。
而今方知,善惡之外,還有妄念。
不知之時,你可當它全然不在,可一朝得知,任你心性堅韌,也能被它一點點侵襲。
只剩可憐的堅持,於秋風中搖擺。
他不過第一次品嘗,就已然明白其可怕之處。
妄念,他生了妄念。
今日明德樓少東家口中的高人,便是紀明。他原是不願出門,可昨日桑桑在他跟前說起明德樓文會。那嚮往之情,一如當時對明德樓糕點的垂涎。
彼時紀明心想,去了便是去了,不過是多聽幾句閒話罷了。
何苦因他人的口舌,擾亂自己的興致呢。
是以,他高坐三樓魁星。見著褚夫人領著眾人行到雅間,又見褚夫人去程夫人處閒話,更是瞧見桑桑被人一掌推倒在地。
那時他正寫著和詞,餘光瞄見那抹瘦小的身影倒在屏風之上,手中握著的狼毫,不知如何落筆,下一句的和詞是什麼,早已亂了個乾淨。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回事,待聽見宋稟和崔道之的驚呼,「紀兄!」
方才回神,他已然一腳邁出屏風外。
這扇屏風設於此,乃是因他不想在這樣的時日露於人前。
然,如今卻是自己邁出一腳。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行到此處的,更不知自己為何會來此。
他知道的,不過是桑桑起身了,朝著褚夫人懷中撲過去。估摸著,當是哭了。
是如小時候一般,哭成小花貓,還是別的什麼模樣。
他不知道,他瞧不見。
只能俯視著她頭頂的珠花,看模樣,像是珍珠橋樑簪。不知是不是前些年,桑五郎送給她的生辰禮。
姑娘家的東西,真是遮人眼。
他怎的越發瞧不清楚了呢。
一時崔道之提醒道:「紀兄,侍者已然候著了。」
宋稟順著紀明的目光往下看去,見是桑家那姑娘。這姑娘,他在紀明的絳雪軒見過好些次了。
登時解圍:「兄長,若是有甚急事,歸家便是。這裡我和崔兄替你頂著,橫豎無甚大事。都是公子姑娘之間的熱鬧,且放寬心。」
宋稟此言,看起來儼然是文會之事,可話里話外也有寬慰紀明之意。
紀明略一思索,欲抱拳致歉。這才發現自己手中還握著狼毫。
沾了墨的狼毫,不知何時於紀明袍子上落下幾道暗影。忽明忽暗,虛虛實實,恰是他此刻的心緒,
亂得叫人心驚。
第22章 騙我
◎先生,你為何要騙我◎
心大如桑沉焉, 也是未能一夜好眠。
前半夜她睡得不安慰。不好擾了桑鈺嫣的清淨,獨身一人,披著外衫, 躡手躡腳下得樓來,晃蕩至庭院。
桑府狹小, 庭院自然也不甚寬廣, 不過是幾株松柏, 幾株盆景。月華清輝穿過熙熙攘攘的松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六月的天,桑沉焉卻覺得有些冷,沾著露水的寒風輕拂, 令她腳步略顯沉重。
她今日委實太過衝動。
為了先生的聲譽,合該如此。
可不能不顧念二姐。
二姐已實打實一十六歲。京都的姑娘, 大都十五六定下親事,再準備一兩年,十七八出嫁。
若是因她今日的衝動,為二姐惹來諸多閒話, 那真是罪該萬死。
她的二姐,樣樣都好的姑娘,不該如此耽誤。
她自己亦是一介姑娘,除了舅舅家幾個表哥, 隔壁的齊二,絳雪軒的先生,也不認識幾個好兒郎。
如何才能彌補自己的過錯呢?
桑沉焉許久未能想到好主意,一籌莫展, 分外泄氣地於庭院中繼續晃蕩。夜半的寒氣越發明顯, 從腳底竄起, 順著經絡積於肺腑。
忽的,她聽見正房傳來桑翊的驚呼,「什麼!夫人你真是這般跟程夫人說的?!」
「我為何不能這麼說。都是她兒子不安好心,不能賴在咱們姑娘頭上。堂堂崔相公,也不能這般糟踐咱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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