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明來得晚些,甫一進門,一股不同往日的山澗清脆迎面而來。念著這些時日桑沉焉的舉動,無聲地瞧了茶盞一眼。
故作甚也不知,「三姑娘,今日在明理堂,湯先生所言——王者所以有社稷何,何解?」
這是今日湯先生教授的《白虎通義》卷二。講的是國之社稷,立國立朝。
雖說她這些年來課業有所長進,可這《白虎通義》是昨日才開始教授的,按著往日桑沉焉的進展,尚得需要些時日才能明白呢。
她支支吾吾,半晌說不上來個什麼。
紀明分神聽著,在書案後安坐。也不翻看昨日未完成的書卷,抬手就夠著茶盞準備喝茶。
正唧唧嗚嗚說不上話來的桑沉焉,登時更說不出話了。
自以為毫不顯眼地低頭去瞧紀明,看他是何表情。
不料茶盞剛靠近唇邊,紀明似乎想到什麼,一口沒喝,又將茶盞放回去。
如此三兩次,桑沉焉低頭答話,又扭頭看顧的姿態,是如何也維持不住。
嬌聲喝道:「先生,你又逗我!」
紀明勾唇一笑,「三姑娘,所言何事?」
桑沉焉氣急,索性也不答題,就著跽坐的姿勢朝紀明處靠了靠。
「先生分明是知道了,還來問我。是覺得我好欺負麼。」
她一襲水紅色對襟褙子,耳畔碧玉搖曳。面頰紅潤,檀口微張。嘴上說著生氣之言,眼角卻一點子憤怒也無。
滿滿全是嬌嗔。
就知道會是這樣,所以紀明進門之時才問道《白虎通義》,以此分神,盼望自己不會去注意這一眼。
不僅徒勞無獲,心口還微微發燙。
紀明自顧無暇,只能順著少女的目光,重新端起茶盞,一口飲下,半分滋味沒有。
「先生,如何?這是我昨兒剛跟二姐學的。二姐說,這明前的竹葉青就當如此,方能激發其中的清冽香氣。」
如何?
紀明當然說不出來如何。
草草牛飲一口,即便是個人參果,也嘗不出什麼味道。少女問話還在耳邊迴響,嗓音一如她這人,嬌俏倔強,無孔不入,直直往人心中鑽去。
更有她耳間起舞的碧玉耳璫,一層層一圈圈,在腦中盪開。
紀明哪裡還有心神回話。
輕輕放下茶盞,他默念幾句清心咒,打算從先賢口中找出一兩個論茶之道。
不及開口,又聽見她嫌棄道:「先生乃是文雅之士,怎的喝茶就成了牛嚼牡丹,一口全喝了呢!是不是太好喝了!?」
到了嘴邊的話,紀明又咽了回去。
你昨兒剛跟二姑娘學的泡茶,好不好,二姑娘這個師父沒說話麼!
紀明許久未答話,桑沉焉有些不耐,心中焦急。她廢了這多心神,是為讓先生開心的,別的做錯了。
一時之間只見她起身,在紀明書案一側的蒲團坐下。那處是教授衛夫人小楷所用之地。
離得更近了。近得紀明能見著她額前碎發飄搖,能聽見她問話之間的呼吸之聲。
不知該如何回話,慌亂無比,紀明只得低下頭去,佯裝看書。
見狀,桑沉焉覺得應當是自己茶藝太過差勁,令先生無話可說。難過中又想著時日不多,要在僅剩的日子裡好好照看先生。
衝動之下順手去拿紀明放下的茶盞,想著自嘗一口,以便知曉該如何改進。
還未碰到茶盞,想起適才紀明一口飲盡。
全沒了。
復又將手縮回來,再靠近些去找紀明問話。又想著先生跟前,身為學子怎能拷問先生呢。
一瞬之間,三五個主意在腦中來回,一個也不能付諸實踐。
桑沉焉氣急,混沌之間又靠近了些,矮著身子仰頭去找紀明低下去的頭。
本就心緒不寧的紀明,萬不料她這番動作,一時有些跟不上。心跳如鼓,鼻尖少女幽香縈繞。
他只覺自己口乾舌燥,喉間似有萬隻螞蟻在噬咬。
四目相對,紀明能從她焦急的眼神中,瞧見滿臉緊繃的自己。雙手不自覺捏緊衣袖。
胸腔的心跳,無論如何也壓不住。
明明知曉她半分其他的意思也無,自己應該退後,應該阻止她的靠近。
亂鬨鬨的腦子,不能指使身子做出甚舉動來。
只能呆愣當場,任由她細細打量自己。
「先生,竹葉青真的比不上龍鳳團茶麼?」
桑沉焉仰著頭,滿是真誠地發問。
見她眼中只有茶,只有先生。紀明已然停滯的腦子,登時活了過來。猛然退後起身,三五步行至書架前。
胡亂取了一卷書冊,翻看起來。
他這番動作,委實太過突然。桑沉焉很是不解,快步跟上。
立在紀明身後,數落道:「先生欺負人,不過是杯茶,好喝與否,真的這般難說麼?還是先生覺得我就要退學了,用不著應付我這不著調的學子了。」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