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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大公子,這些道理,想來你知道得比我多,了解得比我深。我如今在紀大公子跟前,班門弄斧,是我的不是。

我只想說,信中所言倘是定親之事,去信與否,全無必要。

所有的苦難,我自當承受。

桑桑還小,她早晚會有想明白的一天。

莫要因她今日的莽撞,給紀大公子帶來禍事。」

一席話不疾不徐,從容有度。有句不合時宜的話,在紀明心中盤旋,桑府三兄妹的腦子,莫不是都長一個人脖子上去了。

自知關心則亂,衝動之下差點壞事,紀明起身致歉,長揖到底。

「二姑娘所言甚是。這信還是不去為好。今日是我之過,險壞了大事,還望二姑娘諒解。」

桑鈺嫣回禮,「不敢當紀大公子如此大禮。說來也是看在長輩交往叢密的份上,替我操心罷了。於此,我再次謝過紀大公子。」

言下之意,如斯高才的紀大公子關心則亂這事兒,她桑鈺嫣權當未曾瞧見。她能得紀明的關心照拂,全因長輩的交情。

這話婉轉幾何,卻又毫不掩飾。將紀明從去年開始便反反覆覆的一顆心,看得明明白白,說得透透徹徹。

登時令紀明有些無所適從。胸腔震動,雙耳發蒙。再次長揖到底。

一時桑沉焉取了點心歸來,見二人如此客套相互見禮。

嬉笑道:「二姐何時來的,可是來尋我的。我正打算家去……二姐,先生是我先生,我瞧著,你二人為何這般生硬……」

話猶未了,桑鈺嫣接過她手中的五香糕,輕聲責備,「你說來給先生拜年,可眼下都快掌燈了,還不歸去,小心阿娘問你話。」

「這才不到酉時,如何就掌燈了。二姐莫要唬人。」

「哪裡就是唬人了,你明日還要學習看帳本,夜間休息不好,小心明日眼花。」

桑鈺嫣說著,拉著自家妹妹行禮出門。

徒留紀明一人在原地。

從紀明身前的窗扉望去,可見她二人相攜離開的身影,路過踏跺,行過碧波池,再轉過那從芭蕉。就再也瞧不見了。

腦中是她二人離開的身影,耳畔是桑鈺嫣不急不緩的言語。

其間縱然有所代價,那也是我身為長女,所應當承受的……

紀明有些發愣。是啊,桑府長女有著自己的責任,而紀府大公子也同樣有著自己的責任。

打從他出生起,便肩負振興家族的重擔。

這是生來便有的責任,這是逃也逃不掉的責任。

而今前朝沸騰,邊關不穩,正是極佳的時機。

心緒越發沉重,紀明緩緩起身,捻塊五香糕入口。外皮酥脆,一層層在唇齒間炸裂開。偏生這嘻嘻索索的聲音,只有自己才能聽見。

如此不斷咀嚼,出門到廊下,拒絕落玉和碎硯的跟隨,一步沉過一步,行過少女方才走過的路。

晚霞的最後一絲光芒照亮遠方的路。不論是球門式鋪地,亦或是冰裂紋鋪地,皆是再熟悉不過的道路。

然,紀明走著走著,天便全然暗了下來。烏漆漆,黑洞洞,再也無法往前。

他駐足良久,始抬頭四下張望。

嘆息一聲,怎的到了東風樓呢。

目下的東風樓,一片死寂中僅有二樓一側有著些許光亮,應當是紀尚書又在研讀不知哪朝的史冊。幽幽燭火,影影幢幢,發黃的窗戶紙透出的影子,平添些許鬼魅的味道。

瞭望遠處,一牆之隔的桑府逐星小築燈火通明。隔得這般遠,紀明也好似聽聞她姐妹二人的歡笑之聲。

許是說著對未來的期許,許是一同埋怨遠在邊關的崔道之,又或許是別的什麼,不得而知。

他再次確信,這樣的熱鬧,往日的紀府不曾有,未來的紀府應當也不會有。

各色蟲蟻於暗夜中歡騰,帶起朦朧露珠,再落於袍子一腳。

不知所起,已然潤濕。

初春的寒夜,新起的露珠寒涼透骨。

回二月天的小徑上,紀明念叨著:是該使人去母親處,說起拜師之事的籌備了。

可這話他總說不出口,他更願做個小人,一個卑劣的小人,等著,毫無希望地等著。

等著上蒼垂憐,等著願望成真。

亦或許是笑著哭著見她鳳冠霞帔,出門入轎。

那又如何,他總歸再也不是湯先生眼中的君子風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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