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難也是艱難, 說簡單也是簡單。世家大族, 規矩繁多,人員複雜,單說年終祭祖一項,便要操持上月余。不過這些都不甚重要,單看夫婿如何,婆母如何。可是不能一概而論。若是遇上和藹的,親自教導新婦,再不濟,送幾個老成的婆子管事也行……」
桑鈺嫣說話間,回頭看了桑桑一眼,見她不似之前的失魂落魄,問:「我瞧你在清風樓想著事兒,可是想清楚了?」
桑沉焉不答,轉而問道:「世家宗婦是不是更為艱難,二姐,你覺著我這個模樣,可是能學會?」
桑鈺嫣定在逐星小築二樓廊下不動。原以為見過今兒的百盛樓,桑桑當會有別的想法,萬不料半點未變,還是這般執拗。
掛燈隨風飄舞,搖擺不決。
不及桑鈺嫣說話,桑沉焉想是怕聽見什麼不好的話,上前一步,補充道:「我最近像是聰慧了許多,上次的帳冊,沒多少時日就學會了,二姐還誇我來著,你莫不是忘了?」
桑鈺嫣連忙道:「沒忘,沒忘。我們桑桑這些日子乖巧懂事,我怎麼能忘了呢。那帳冊極好,阿娘也說好來著,就是再過一月半月的,也是不會忘記的。」
別看目下的桑沉焉,面上一點焦躁不安也無,實則背在身後的手,險些攪爛衣袖,同廊下的掛燈,別無二致。
她生來不算聰慧,也不算如何伶俐。
前些年沒跟著先生念書的日子裡,和錢佛若在明理堂換著墊底,遠遠趕不上小一些的紀府兩位姑娘。後來去了絳雪軒,有了紀明做先生,才好上一些。
課業如此,洞察明晰也是如此。
從隱約明白自己心意至今,才不過一月左右。可點點滴滴之間,她發現紀明已然走了很遠,遠得她好似這輩子也趕不上。
她害怕,怕自己還未出口的喜歡,早早被淹沒在這愈發不能觸及的距離之間。
更怕自己還未長成,先生身邊已經有了可心的姑娘。
以往她不在乎這些距離,而今卻是再在乎不過。崔府如此待二姐,一面是因著程夫人的緣由,另一面,當是瞧不上蓬門小戶的桑府。
她家毫無底蘊,全靠阿爹一人支撐,在外從無幫襯,外內無人教導子女大家族規矩。
可那又如何呢,她桑桑從不退縮,從不懼怕。她自己能趕上這天塹一般的距離。
如今得了二姐的肯定,她前途可待。登時嬉笑道:「二姐往後學習規矩,將我也給帶上。我要成為更好的桑家三姑娘。」
說著,飛奔回去梳洗。
她現在很想見見先生,想知道他是如何看待世家宗婦的。
此番梳洗,攏共不到一個時辰,已然比往日多上一些。往日桑三姑娘,若是回房更衣,梳妝,再如何也就半個時辰罷了。
別了丫頭,獨自跨過二府之隔的小門,入到紀府後院。恰逢碎硯捧著匣子路過,桑沉焉問:「先生可是回府了?」
碎硯行禮,「公子剛到,就在絳雪軒。可是……」
「不用,你忙你的去。我認得道兒,自己去就是了。」桑沉焉話音未落,已是闊步上前。
碎硯瞧著她的背影,思索著:這等時候,到底是跟不跟上。幾番猶豫,桑沉焉已是走遠。碎硯跺跺腳,罷了,橫豎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而闊步走遠的桑沉焉,一路未見任何小廝侍女,及至塌上絳雪軒踏跺,連落玉也未瞧見,料想這人是給先生烹茶去了。桑沉焉心中一絲猶疑也無,推開房門。
晚霞金光,從窗戶透過來,絳雪軒內金光燦燦。左側百寶閣之後,紀明僅著中衣,背對桑沉焉而立。
他許是聽見有人開門,身形不動,「過來,替我更衣。」
從未見過這等境況,桑沉焉本就混沌了許久的腦子,霎時間更不夠用了。根本無法分神來想,這話許是對碎玉,或是碎硯說的。
迷糊中,憑藉著對先生的敬重,桑沉焉邁步上前。
她有幾分疑惑先生這話到底合不合規矩,自己是否應當悄然退出門外。可瞧見那身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的中衣,以及隱隱可見的健碩背膀,挪不動,逃不了。
一步步往前,她只覺自己呼吸不暢,絳雪軒中徽墨之香四溢。
到了近前,只有一步距離,桑沉焉定住,面紅耳赤,心跳如鼓,恍惚之中低頭,不去看他。
努努嘴,聲如蚊蠅,「先生,我不會!請先生教我。」
此話一出,空氣凝滯,連徽墨香氣也再聞不見。
只有桑沉焉越發沉重的心跳,撲通,撲通。
突然,一陣風飄過,桑沉焉覺得有什麼東西從眼前掃過,掃得她眼花繚亂。
原是紀明聞聲,發現來人並非落玉,倉皇之下拿了扔在一側的外袍,披在身上。
太過倉促,太過慌張,袍子一腳捲起一旁的百寶架。一個不穩,倒在地上,其上硯台,瓷瓶等各色擺件,嘩啦啦碎了一片。
桑沉焉還未回過神來,便被紀明一把撈起來,飛奔兩步,在內間矮塌坐下。
一時二人齊刷刷朝百寶架看去。滿地狼藉,間或一兩個圓盤,在地上翻滾,咕咚咚滾到不知哪個角落,再也瞧不見了。
隨著四下的響聲消弭,桑沉焉頓時覺得後腰很是滾燙,像是有一團火,不停炙烤,更像是一團熔岩,落在皮肉,混入血脈,再竄入心房。
「我,我不是有意的。先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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