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活著,我要好好地活著,我要把他的那一份,我兒子的那一份,都活著。
可是活著真難啊!
沒糧沒地,朝廷還想要議和!哼!」
酒肆娘子輕蔑一笑,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笑命運的捉弄。
「連無知小兒都知曉,水草豐茂的六月議和,哪裡有什麼議和。不過是月氏的詭計罷了。」說著,酒肆娘子抬頭拭淚,轉頭盯著紀明的眼睛。
是控訴,是哭嚎,更是無可奈何的淒嘆。
「公子,使團議和是公務,我不耽誤公子前途。
我只想知道,朝廷什麼時候把我們放在心上,不,這也是太奢侈了,哪怕是京都享樂的時候,念著我們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也是好的。
公子,這人活著,得要有盼頭不是。
要不,活著與沒活著有什麼區域呢。」
話說道此處,酒肆娘子停下,默默走開。
紀明跟前的一盞酒,早已不知什麼時候,吹來點點黃沙,貼著碗碟的裂紋而下,搖搖擺擺,落到最低處。
與瓦黃的酒盞映在一起,再也瞧不見了。
良久無言,只聽風聲。
紀明不知自己是怎樣回來的,只知當夜,鴻臚寺卿裴大人,親來探望,溫言勸慰道:
「小紀大人,做人還是做官,終究是有區別的。」
餘下的幾日路程,紀明一直在想,他這輩子,是做個人,還是做個官。可是,沒等他想明白,分析透徹,就已然到了橋縣。
橋縣委實太過窮困,連使團駐地也尋摸不出,無奈之下,王太尉率眾入縣衙安頓。只是這縣衙,半夜又掉下一扇窗戶,惹得王太尉大怒,命人將守衛仗責二十。
翌日一早,桑正陽偷偷尋到紀明,拉著他到那日的治所。方擺上兩茶盞,又覺得不妥,打算將其收起來。
「算了算了,這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個紀府大公子,哪能咽得下這等玩意兒。」
紀明上前制止,「都一樣是人,有什麼咽得下咽不下的說法。」
桑正陽見他很是認真,念著這人到底去過北地遊學,當是真的不算什麼。當即倒了杯茶。
「不是什麼好東西,跟柳樹葉子也不差,你可是一定得喝。」
誰知方才放下,紀明便伸手,桑正陽一把拍開,「你也不怕燙。幾日不見,怎的過得這般糙了。也不知我妹妹有沒有嫌棄你。」
紀明氣定神閒,「並無!」
桑正陽起身,「嘿,你……你好歹收斂一點。怎麼說我也是五哥不是。」
「你尋我何事?」紀明並不理會桑正陽的擺譜。
無人搭梯子,桑正陽只有自己滾下來,「你聽我講,這事兒不能議和。」
紀明登時機警起來,四下看看。
桑正陽擺擺手,「放心,無人。我找了幾個衙役在遠處看著呢。這是橋縣百姓都知曉的事兒。放心就是。」眼見紀明一副洗耳恭聽模樣,桑正陽細細道來。
且說當日六皇子帶著人馬糧秣前來,謝將軍因失了一隻眼,帶著銀質面具出城相迎,一路上有說有笑,很是得宜。如此沒過了半月,一日夜間,謝將軍手下王副將,帶人夜間操練,生生逼得六皇子帶隊回城,在橋縣安住。
說道此處,桑正陽解釋道:「哪有什麼安住,就是個名頭罷了。你我皆知,六皇子外家乃北地商戶,其間多少家資,難以分辨。
而今這陰山謝家軍,全是六皇子外家養著呢。在橋縣安住,以便往來罷了。」
紀明雙眼泛紅,「你說什麼?!月前樞密院和政事堂才批了銀子,怎會要商戶養著?傳出去,這是抗敵,還是造反!」
「明哥,大郎,京都眾人如何,官家如何,政事堂如何,你也只曉,難不成,到了如今這般田地,你還對他抱有一絲希望不成!」
他知曉,他都知曉。
打從他往賀計相府上送去《北地山川地理志》開始,他就替自己安排下這樣一條路,這樣一條無人敢來的路。
只有這樣人人嫌棄,人人都覺艱難的路,才會是他紀明的出路。
才會是紀府的出路。
而今,他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了。這條人人避之不及的路,原來這般艱難。
原來,偌大的京都,已然神鬼莫辨。
無根無基,區區蚍蜉,試圖撼動天地。
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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