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吹噓起來,好是誇張:「這世間,就離不開我呀。我這麼有本事,這麼機靈,沒有我,你可怎麼辦啊?想當年,我一把槍在手,放倒十人是不成問題的。今日但凡我武器在手,你我一同殺上山去,何必在乎那些留在山上的殺手?你我所向披靡,江湖人要把咱們稱為、稱為……」
他看一看自己的玄衣,再看一看她的雪衣,一拍掌,定好了綽號:「黑白雙煞!」
雪荔:「……」
她心想:好爛的名字。
以前宋挽風教她認字時,從山下帶回來的話本,十本里,九本都有「黑白雙煞」這個名字。
林夜說完便臉紅。
他自己沒什麼文化,讀書不求甚解,生怕自己的白目被雪荔發現。他悄悄瞥她一眼,見她沒什麼反應。他便放心下來,繼續吹噓。
明月照在他身上。
林木蔥鬱,滿空泥香。
少年郎君走在曲折山道上,走路好不老實。他蹦跳間,發尾輕甩,髮帶飛揚,托著他秀氣的面孔、濃長的睫毛、熠熠的雙目。
他那般鮮妍,靈動,明明為了騙人而穿一身玄衣,明明之前還病歪歪的,然而他一使壞起來,整個人便生機勃勃,看著面頰都紅潤好多。
好、好……好俊的一隻雄孔雀。
小孔雀在展翅。
雪荔想:我不要驚動他。我想看他開屏。
林夜說得暈暈然,忽然回頭,看到她,怔了一怔。
林夜問:「你為什麼這個表情?」
雪荔眨眼,不明白。
林夜伸手,頓在半空中,又生硬縮回。他的手指點在自己的唇邊,將唇間肉朝下扯了扯:「不太高興的樣子。怎麼啦,我放火欺負人,你生氣了?」
雪荔怔忡。
雪荔說:「我沒有不高興。」
她補充:「我很開心。」
林夜茫然看她——她沉著臉,抿著唇。
雪荔伸手摸到自己唇間,摸到唇角的朝下拉垮。
她明白了:「啊,我一開心,切換錯表情了麼?」
林夜:「……」
雪荔喃聲:「原來開心會腦子不夠用麼?」
她兀自沉思,林夜呆呆看她,忽然噗嗤笑出聲。
雪荔朝他看去,林夜板臉,眼中笑意卻止也止不住:「你看吧。我以前讓你多笑一笑,你還不以為意——你要是聽我的,多練習笑容,現在就不會弄錯了。」
雪荔:「沒關係。你會笑。」
林夜眸中笑一頓。
雪荔:「你笑得好看。」
林夜的笑徹底停下。
夜風朝他拂來,他聞到山間草木芳香,也聞到少女身上的清氣。他心跳砰然,朝她恍恍惚惚走了一步。
二人已經登臨山路半道,雪荔不知道他的此時異常。她說完話,就朝身後看——
山下火光熊熊燃燒。
雪荔輕聲:「我上一次上山的時候,也是這樣。」
林夜:「什麼?」
他站在她身旁,跟著她朝山下人間火光望去。
雪荔:「師父趕我下山後,我沒有地方去,在雪山下一直徘徊。後來有一晚,我看到城鎮裡亮了很多火光,我有點無聊,就走過去看——
「一家人以為我要飯,給了我一副碗筷。我躲在屋子下,聽屋裡的人說,那一天無論什麼事,我師父都會原諒我。」
林夜茫然,心中飛快轉她說的是什麼時候。
雪荔仰頭,看著高空中的月光。
她輕聲:「但也不一樣——那晚,天上也有火光,和地上的火光相對著。那日沒有月亮,還下了雪,但是天地間的火光又多又亮。山下的人都說,無論如何,我師父會等我。」
月光落在雪荔的眼睛中:「我想向師父認錯,想回去雪山。我沒有地方去,誰也不認識,我想回到師父身邊……我不知道我犯了什麼錯,但是如果我錯了,只要道歉,師父就會原諒我吧?
「人世間,不就是這樣的嗎?
「那夜和今夜一樣,我闖過殺手們的圍堵,登上山峰。我要去找我師父——我看到師父倒在血泊中,飛雪瀰漫,師父眼睛再也沒睜開。」
月光照在前方,雪荔恍恍惚惚,朝著月光照耀的方向看去。
她看到一片綠得幾乎墨黑的樹木後,矗立著一座孤零零的墳墓。
就如她當日,看到玉龍遍身鮮血,沉靜地盤腿坐在飛雪中。
雪荔凝望著墳墓。
她不知,在她身後,林夜周身冰涼,心口一點點揪起。
雪荔渾渾噩噩地朝那座墳墓走去,就像當日,她渾渾噩噩地走向師父的屍體,被迫忍下弒師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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