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幼年時,在她得知藥人秘密時,她曾與小姑姑一同求助一些百姓。那些百姓口上同情她,答應她,卻出賣她與小姑姑。小姑姑迫留鳳翔,青龍遠走他鄉。十年過去,龍姑娘心中的故人已死,龍姑娘記得的背叛者,卻還有三人活著。
青龍去質問他們,二男一女。
她想聽到懺悔。也許在當時,只要他們懺悔,她便會停下來。
冬日霜寒雪涼,風如呼哨。青龍慢慢地走在雪地中,她遠遠地看到了三個瘦小的身影不安地蜷縮在一起,低著頭商量什麼。他們時而抬頭眺望向青龍走來的方向,面上有些驚慌色。
青龍某一瞬有些恍惚。昔日對她來說高大的不可戰勝的敵人,如今羸弱蒼老。他們已經半截身入土,而青龍正值年少。她毫不懷疑,自己輕易可殺掉他們。
三個半百老人滿面風霜如樹皮,有兩人不敢看青龍,而為首的一個老人,卻鷹目鵠視,神色銳利氣勢兇狠,壓根不覺得有愧。
三人中最軟弱的婦人面上有凍瘡,她低著頭顱,乾枯的手背無意識地摩挲自己的衣角。青龍注意到,冬天霜冷,這婦人的棉衣破洞落絮,單薄非常。
婦人聲如蚊蠅:「那件事,是我們對不起你。你們當時只是小孩子,楊太守是大官……我男人說,你們撒謊,父母官是好人。而且如果真的有藥人,只要我們積極配合,大官肯定嘉賞我們……後來,我男人被抓走,我兩個孩子被抓走,他們不要我,說我撐不了多久……」
婦人連淚水都看著十分粗笨:「我才曉得,你們沒說謊。我們也得到報應了。你如果要我的命,就拿去吧。反正我家中人都沒了……」
三人中的中年男人發現青龍的目光落到自己面上,他抬起頭,如背詞一般,絮絮叨叨:「錯了怎樣,對了又怎樣?你遠走他鄉,太守也沒嘉賞我們。我們沒有別的路走,鬼村不出事,出事的就是我們的村子……你要是像我當年那種處境,你也會選擇出賣,我們都一樣。」
青龍淡聲:「所以,你們不向我認錯?」
「那誰向我們認錯?」三人中,目光最凶的老人受不了一般地開口打斷,他憤怒朝前邁一步,好像這樣就足以產生勇氣,好像這樣看起來,錯的是青龍,「你逃得倒是快,太守沒抓到你,就拿我們出氣,拿我們試藥。我們也想出城,也想告官,但是出不去,出去了也沒人理我們。我們明明配合太守,最後倒成了我們是罪人。沒用在你身上的手段,用在我們身上。」
他挽起袖口。
袖子上全是針眼,青青紫紫,腐朽下,隱隱看到白骨。
老人破口大罵:「我這麼大年紀了,還要遭這種罪,都是因為你逃了。如果我們向你道歉,那也應該有人向我們致歉!如果你可以得到公正,我們也應該得到公正!」
剩下的兩人低低地哭了起來,狼狽地抹著眼淚。他們傴僂著背,塌著老腰,殘陽在他們身上拉出歲月殘忍的痕跡,那叫「衰老」。
青龍無語。
她靜靜地看著這三人,知道自己從他們這裡聽不到更多的懺悔了。
事後想來,也許從那時開始,青龍便對人性充滿了失望。
好些人,不配為人。好些人,不配得救。好些人,不配活著。
她並不想審判他人,可匕首在手,失望之心徹骨瀰漫。不斷的失望如同天下間的飛雪般,浩浩蕩蕩,將她埋於其中。那些風雪,有時候讓她懷疑,是她較真之錯,還是她生帶罪孽。
也許是見過了三人,也許是心中已經失望,所以後來的那些打擊,並沒有摧毀青龍。
後來,小姑姑也背叛了青龍。
青龍回到的鳳翔,是一處滿城百姓被充作藥人的鳳翔。這裡空氣陰鬱,不可進出,人人麻木而惶恐,空氣中的不安分子如星火般,一點便炸。
這裡沒有新生,只有死亡。
青龍在這樣的時候回到鳳翔,在這樣的時候潛入太守府,見到了小姑姑。
她沒想到小姑姑還活著,正如小姑姑沒料到她還活著。
故人相逢,雙方皆有些驚喜。
二人各自說如今的生活,驚喜連連之餘,話題不覺轉到了小姑姑的如今。小姑姑既有些尷尬,又有些習以為常:「……你當年走後,我本來也要被送進牢里當藥人。是楊府小少爺救了我,小少爺和其他人不同,他把我帶到身邊,讓我做侍女。」
小姑姑面頰上有些羞澀的紅暈:「後來……我就嫁給了他。」
青龍道:「你不是嫁給他,你只是做人妾室。」
小姑姑臉色蒼白一瞬,又有些不能理解地抬頭:「……我這樣的出身,還能奢求什麼?龍兒,你回來做什麼?這裡已經關不住你了,你本事大,還是快走吧……」
青龍:「你和我一起走嗎?」
小姑姑:「我有丈夫了……」
青龍很平靜:「你丈夫的爹,當年手刃養大你的叔叔伯伯、嬸嬸姨姨。你丈夫出身富貴,但圍著他,全是生死難求的藥人。這些年,鳳翔城中……」
小姑姑臉色慘白:「他不知情。太守做的事,和他無關。龍兒,你別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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