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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謝的話音剛落,遠處的天空砰的一聲炸開一朵紫色的煙花。瓦列里從床上下來,走到阿列克謝身邊,和他一起望向了窗外。數十朵五顏六色的煙花緊接著一齊綻放,聲音像海浪般襲來,震天動地。零碎的火光像抽芽的柳枝般傾瀉而下,又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阿列克謝伸手拉住了瓦列里的手,他的確瘦了很多,手指骨節分明,因為一直在打著吊針,蒼白的手背上泛著青紫色。阿列克謝有些心疼地用指腹輕輕摩挲著瓦列里的手,後者轉過頭來看著他,張嘴說了什麼。他們的耳邊充斥著噼里啪啦的爆破聲,阿列克謝什麼都沒聽清。

瓦列里大聲重複了好幾遍,最後,他無奈地看著阿列克謝茫然的臉,忍不住吻住了他的嘴唇。這個吻短暫而克制,他停了下來,看著阿列克謝的眼睛,再次說了一遍,這一次,阿列克謝終於聽清楚了。他聽見瓦列里說:

「對不起,阿列克謝。我愛你。」

我也愛你,阿列克謝在心裡說。但他們誰都清楚,醫院是沒有神明庇護的教堂,人們在這裡懷著十萬分的虔心祈禱,互相傾訴愛意、真心,但沒有神能聽見他們的誓言和震耳欲聾的心跳,只有四周慘白的牆壁和他們自己。阿列克謝能聽到瓦列里的心跳,他把手隔著病號服貼在了瓦列里的左胸上,感觸著與他隔著肌膚、骨血的那幾乎要擊穿胸膛的心臟。

煙花終於停了下來,房間裡恢復了醫院該有的寂靜。屋外傳來逐漸逼近的腳步聲,阿列克謝馬上後退一步,和瓦列里拉開距離。護士在這個時候急匆匆地走來,命令瓦列里立刻回到病床上輸液。

也許是因為白天接連的調查和討論讓身體太過疲倦,瓦列里很快就睡著了。阿列克謝幫他掖好被子,關上燈後,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醫院。

第19章

接下來的幾天裡,奧列娜趕到了醫院照看瓦列里,所以阿列克謝得空回到自己的公寓裡寫作。他把這些天的經歷和所見所聞一起寫了下來,摘選出值得報導的內容寄給了加林娜,讓她在《信鴿》中發表。

彼得的姐姐在事發幾天後從列寧格勒來到了莫斯科第六醫院,給她的弟弟捐獻骨髓。接受移植手術後的彼得被移到了無菌病房的生物島中,以避免因免疫癱瘓而被感染。那些照看傷患的小護士們對這些躺在氣泡箱裡的病人避之不及,生怕像被傳染瘟疫那般被傳染輻射。安格琳娜寸步不離彼得,總是偷偷溜進無菌病房裡給他送上剝好的橘子,又或者只是單純握住他的手說幾句話。每次阿列克謝去看望彼得的時候,他都能看到病房外形單影隻的安格琳娜,挺著隆起的肚子,呆呆地朝病房裡望去。

但是彼得的情況並沒有因為手術而好轉,他的身體就像一個裝著內臟的爛布袋,隨時都可能出現裂口,露出猩紅的皮肉。他身上的棉被和床單需要不斷地更換,否則將很容易粘連在不時滲出組織液的皮膚上。彼得因為身上難以忍受的疼痛而變得暴躁易怒起來,他本是個幽默、樂觀的人,現如今卻經常無緣無故破口大罵,安格琳娜也撫慰不了他的情緒。醫生無奈之下只能給他注射鎮定劑,這個時候,彼得就會像一個做噩夢的孩子般,拉著安格琳娜的手帶著哭腔喃喃自語:我好後悔,我好後悔,我再也不要當什麼核工程師了,我想彈一輩子的吉他,我好想回家,好想我的媽媽……

可儘管如此,還是有克格勃和檢察官來到彼得的病房,想要對他進行調查。這個時候,安格琳娜就像是一頭保護幼崽的母狼那般,兇狠地把他們阻擋在病房外。

「他都變成這樣了,你們為什麼還來折磨他?他需要靜養!而不是被你們反覆糾纏不休!」安格琳娜對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吼道。

醫生也不停向他們解釋,彼得的身體情況已經完全不適合被訊問了,他無法有條理地說出完整的句子來。那些調查員只好無功而返。

阿列克謝在醫院走廊里的推車上見到了很多和彼得情況類似的人,他們大多是事故當晚的消防員。這些年輕的小伙子在那天晚上被派往核電站滅火,但他們那時以為只是尋常的火災,所以沒有穿上任何隔離輻射的裝備,就這樣將自己完全暴露在輻射下。

瓦列里的身體狀況也一日不如一日。他那之前只是微微泛紅的左肩開始脫皮、潰爛,輻射像是一群看不見的蛆蟲,向下啃噬著他的皮肉。但每次阿列克謝露出擔心的目光的時候,瓦列里總是皺著臉努力擠出一個勉強的笑。

「不疼的,就像曬傷那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就在5.10號那天,醫院傳出了一聲悽厲的哭嚎,阿列克謝在上樓的時候了解到,一個當晚值班的消防員去世了,他是第一個因為這起事故而死在第六醫院的人。

為了避免造成心理負擔,阿列克謝什麼都沒有告訴瓦列里。但後來的幾天裡,每天都有幾個人去世,他們被裝進厚厚的塑膠袋中,放進鋅製棺材裡,被悄無聲息地運出醫院。

5.13號上午,阿列克謝被《蘇維埃新聞》的編輯叫到雜誌社,說是需要他去完成一篇報導,拍攝一些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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