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阿列克謝看到面前是白花花的一片,身上某個地方鑽心的疼。他坐了起來,發現自己依舊在審訊室里,只是他們給他換了一個帶著床的房間。他手腕上的傷口已經被粗糙地包紮好了,血將雪白的繃帶染紅了一片。
一個身影出現在審訊室門口,那人跟門口的審訊員交涉了一會兒,那個審訊員把門打開,把審訊室讓給了那個人。
阿列克謝揉了揉眼睛,那人走了過來,身影越來越清晰——那是鮑里斯·梅什科夫。
「好久不見,阿列克謝。哦不對,應該叫你伊戈爾·普拉霍弗。」
「是你舉報雜誌社的吧?」阿列克謝一點兒都不感到意外。
「你們做了錯事,罪有應得。」鮑里斯說,他皺著眉看向了阿列克謝的手腕,「你只需要認錯、簽字,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何要搞得如此複雜?阿列克謝,你不會還沉浸在做英雄的美夢裡吧?」
「只是因為車諾比的報導嗎?」
「你還記得畢業慶典那天晚上我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嗎?我讓你小心行事。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悄悄關注著你,你從地下出版社發表的那些文章我全都讀過,只不過我一直以為你會悔改,會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後就此收手。沒想到你這麼沒有自知之明,還是一味地往禁區里爬。」鮑里斯搖了搖頭,「我意識到是時候給你一個教訓了。」
「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事情記錄下來,這就是錯事嗎?鮑里斯,我們曾經一起完成學校作業,在街頭做採訪找可以報導的新聞素材的時候,可從不認為這是錯的。」
「你簡直得寸進尺。」
阿列克謝冷笑了一聲,他不再說話了。
「我在幫你,阿列克謝。你只需要誠心認罪、簽字,我們對你的懲罰不會太重的,你很快就能見到你的父親。」
「幫我?」阿列克謝笑道,「你若真的想幫我,就留下你的腰帶。」
鮑里斯驚怒交加地看著他,身體在微微發抖。「不要想著尋死,阿列克謝,你不會死的。死亡不會給你帶來任何美名,那些人只會在你的檔案里寫上『精神不穩定』這幾個字。」
他看阿列克謝沒有絲毫回應,氣急敗壞地朝門口走去,「你好好想一想吧。」
門砰地關上了。
阿列克謝躺在黑暗中,他突然感到冷。原來是窗戶沒關嚴,涼風一陣陣地灌進來。他走了過去,用力推了推窗戶——被鎖死了。
他重新躺在了床上,看向了那把金屬椅子。
外面嘈雜了一陣,兩個審訊員走了進來,對他進行新一輪的盤問。沒過多久,他們又走了。
阿列克謝走向那把椅子,他抬起它,用它的堅實的凳腿撞向了窗玻璃的一角,一次、兩次、三次……玻璃嘩的一聲碎了一地。
風猛地灌了進來,原來外面在下雨。
阿列克謝往窗外看去,皎潔的月亮懸在空中,風中帶著丁香花的味道。
身後傳來了逐漸逼近的腳步聲,阿列克謝站在椅子上,爬上了窗沿。
他記得和父母一起住在基輔的時候,母親成天坐在書桌旁打字,父親就在廚房裡忙著做飯,錄音機里放著維索茨基的歌。他一個人經常感到無聊,就會站在客廳里高高的黑色椅子的邊緣,模仿母親書本里玩極限運動的人那樣,把身子傾向前,張開雙臂,想像自己即將飛躍在天地間。父親總是在這個時候及時跑過來,鼓勵他往下跳。
「我會接住你的,放心好了,阿廖沙。」他每次都是這麼說,他也確實每次都把阿列克謝穩穩地接在懷中。
風吹著他的頭髮,他依稀聽見有人在大喊著他的名字。
「阿列克謝!」
不是父親的聲音。
碎玻璃割破了他的手,阿列克謝扶著窗沿,慢慢地站了起來。雨絲拂過他的臉頰,他看到樓下是堅硬的水泥地。
他張開雙臂,閉上眼睛,身體傾向前。
他聽見耳邊響起了母親的聲音,她輕聲唱著搖籃曲,那歌聲逐漸清晰起來,把他捲入了童年的夢裡。
第24章
約翰·哈里森今天起了個大早,沿著鋪滿落葉的街道一直走,來到了橡樹灣大道第5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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