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車夫說來簡單,對并州早年間情況還有些印象的任紅昌卻覺得,這可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檀石槐的入侵就像是打開了那混亂的開口,在這種破敗之地,只會是窮的越窮,富的越富,而那些打著為求生存名頭的盜匪大多做的不會是劫富濟貧,卻是在最容易劫掠到收穫的地方動手。
不過現在,這些人好像都成了并州的勞工了。
而當車馬又往前行出了一段距離,進入那前頭可見田地的開闊地的時候,她才越發體會到那車夫所說的「更驚訝」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身在宮中多年,已有許久不曾在外走動,從洛陽北郊出邙山過黃河,也見不到洛陽的田地,但這些年間的收成不好,她總還是聽到了些風聲的。
在進入太原郡前,她們打河東而過,便見到了不少司隸境內的民田。
這河東算起來還是富庶之地,也同樣有汾水澆灌,可還是……
還是遠遠無法與她眼前所見的景象相比!
「這是區田法。」馬倫見多識廣,當即判斷出了她眼前所見的田地,乃是以開溝點播的方式種植的。
在汜勝之書里有過記載。
可要知道,區田法所耗費的人力物力不少,尤其是在區間需要施用重肥,頂多就是在豪強地主的高標準田地內實行小範圍推廣,很難落實到大範圍。
馬倫執掌袁氏中饋期間,往他們名下的田產巡視過,也不過只有少量的田地可以做到這一點。
但已經形成漸進豐收景象便在眼前,儼然一副已經成功推廣出去的樣子,讓她不得不為之一驚。
看這車夫的表現,這大約並不只是此地所獨有的景象,那這其中的潛台詞就很有意思了。
首先便是,并州要麼是在農具上有所改變,讓深耕播種和其中的中耕除草環節都能夠成功施行。
其次還得將這種播種耕耘的手段,以能讓人準確接受的方式,教導給這些并州民眾知曉。
最後還得在肥力上有些新的法子,總不能只是將糞肥給多堆了些,就能形成眼前的景象。
這好像不是數量造成的改變。
她果然也隨後在這車夫的口中聽到了她想要知道的消息。
「這是府君與秦從事的功勞,她們將深挖作區的標準以那圖樣的形式畫在樂平侯紙上張貼到了各縣,又將曲轅犁與鐵耙在耕作時節拿了出來,而這田地里的新肥,也是府君令人廣泛製造分派於各處的。」
「您可知道去年我們并州境內的畝產有多少?」
車夫這頗有幾分得意的語氣讓馬倫會心一笑。
在對方的表現中,沒將她們這些從洛陽來的人,看做是什麼從大城市來的上等人,而是將并州的種種可供陳說之事細數來說,已足夠證明喬琰這位并州牧的成功了。
她並未打斷對方急於炫耀的心思,而是露出了個傾聽者的態度,聽這車夫說道:「比起喬侯經營的白道川還是少了些,只有區區五石多些的畝產罷了。」
「咳……」任紅昌聽得直接嗆咳了出來。
區區五石到底是什麼話!
這兩個字是這麼用的嗎?
馬倫拍了拍她的脊背,對著那車夫依然還以一派溫煦的笑意,另一隻手朝著周遭的田地指了指,「我看你們今年這作物長勢,只怕是不止五石的。」
「還是您有眼光,」車夫對著她誇讚道,「今歲我們在有些田裡,按照府君所給出的建議,將生骨粉在播種之前就填埋了下去作了底肥,又有了去年的經驗,更清楚這些耕作之法,畝產六石總是有的。」
「府君又無加征之事,今年因先帝過世,將早先由先帝頒發的田畝之稅給免除了,如我們這般升斗小民,更可過個好日子。」
雖然說對天子過世這種情況表現出什麼幸災樂禍的情緒,好像不太對。
但這免除畝稅的政令,可以從樂平擴散到并州全境,又何嘗不讓人覺得國喪竟然是一件喜事。
「我家大兒在府君軍中作戰,在戍守於雁門的時候,僥倖射死了幾個胡人,拿到了軍俸之餘還拿回來了七十石的糧食,這是實打實的進項,又有這田地增產如此,再有個兩年,說不定勒緊腰帶,還能讓我家二兒多認幾個字,過了那樂平書院的招生考核。」車夫盤算著進帳,臉上便不免多出了幾分神往。
任紅昌越聽越覺得,這確實不是她記憶里的并州了!
那位喬侯也當真厲害!
她心中對對方懷著敬仰情緒,便在前方驛站修整,也恰逢喬琰領著親衛入內的時候,目光炯炯地朝著對方看去。
這過於直白的目光讓喬琰想將其忽略都不行。
她一抬眼便對上了任紅昌這張漂亮得過分的面容。
因不必再維持著低眉順目的做派,又抹去了臉上的黃粉,她看起來越發顯得出挑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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