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她這從韓信扯到勸降,倒是個作為她大司馬身份該當說出的話。
她甚至緊隨其後地接了一句,「但曹兗州實在是說笑了,我何時說過非要勸降。攻占兗豫二州,令你無有容身之地,而後將你送到長安,同樣是令你和王司徒會面之法。」
這句被她慢條斯理吐出的話里,蘊藏著絕不容人忽略的戰意。
陳宮在前往鄴城交代曹操前來會見喬琰的理由之時提到了一句,說的是兗州這邊需要表現出足夠強勢的態度,以確保不會先成為被喬琰進攻的目標,成為踏上徐州後塵的一員,但以眼下的情況來看,曹操還未有拿出足夠強勢的態度,喬琰倒是已先一步展現出咄咄逼人態勢了。
但曹操若是會因為她的這句約戰之言失態,那他也就實在不是曹操了。
他反問道:「便如喬并州先前所說,今歲尤有天災跡象,洛陽意圖遍攬四海流民,倘若掀起司隸與兗州的戰事,是否是與這活民期許有違?」
她若真有收容洛陽民眾多多益善的想法,就絕不可能有出兵得勝,將人押解回長安的機會。
有舍有得的道理,並不會因喬琰表現出的強勢舉動就有所改變,而是客觀存在的道理。
曹操也不得不承認,喬琰麾下兵將精銳,可令各方均有戍守之人,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手中的物資能在攻守變化之間也能維持著這樣全線出動的高消耗。
所以這何止是與「活民」的目標有違,也是一件她實打實難以完成之事。
但聽到曹操這等客觀的論斷,她只是搖了搖頭,回道:「你這話說得不全然對。我若要令兵卒在出征中有肉有菜,武器精良,傷藥供給在側,攜必勝之勢方才入侵敵方地界,那確實不夠。」
「哪裡只是今年不夠,再積澱上數年也未必就能夠。」
「可眼下時局裡交戰的方式日新月異,數年前我以蹶張弩在涼州地界上破敵,不過一年半載,袁本初和你曹孟德就已在麾下同樣做出了這樣的發展,而今我在揚州又拿出了這樣的東西,即便是我也無法保證你們不會隨之有所收穫。」
聽她提到揚州,曹操都茫然了一瞬。
那頭似乎有了什麼他所不知道的變化,但在此刻喬琰顯然沒有給他解惑的意思,而是已接著說了下去,「時不我待已是必然,若能犧牲小處成全大處,我並不會有所猶豫。」
「天下土地廣袤,若將其一分作二,任何一方朝廷都不能稱為天下之主,供給軍隊與朝臣的用度都需從那半邊土地上產出,雖有減免稅賦之心,也絕不能窮己以資敵。若付出些代價可令山河平定,無有內憂外患,民眾可享長久的安樂太平,我又何樂不為呢?」
這話說的並沒有錯。
固然這和數年間喬琰的行事方略有些相悖,可若是讓曹操站在她的立場上來做出這樣的決斷,他或許也會不吝於少數人的犧牲來換取一個從長遠來看有利的戰果。
在喬琰篤定的目光中,他也看到了一種不容轉圜的對峙態度。
沒有任何的交情可以阻礙她揮兵東進的計劃。
也沒有人可以試圖讓她做出服軟的表現。
曹操便知道,其他的說辭他已不必拿出來了。
他只是在簡短的幾句關於天時和養民的經驗交涉後結束了這場虎牢關下的對話。
不過在喬琰即將離去的時候,曹操並未忙於起身,而是依然保持著手握酒盞的動作,朝著喬琰開了口:「燁舒,我還想再問一次,你還算漢臣嗎?」
這一句話變更了稱呼,比起先前以代指韓信說出的方式,要更像是一句朋友之間的問詢。
喬琰在這數年間南征北討的舉動,放在有些人的看法中是她在漢室孤掌難鳴之間不得不為之竭盡全力,可在有些人的看法裡,勢必有僭越的嫌疑。
民眾或許會因為她所施加的恩惠覺得她是天下間首屈一指的忠臣良將,也是為民謀生的好官,可放在與她同樣博弈於政治舞台上的人面前之時,她的種種舉動里要被人拿出來挑刺的不在少數。
各州平亂之間來不及向天子定奪,不得不由她先斬後奏或許是一個理由,卻不是能夠說服所有人的理由。
這些累加在一起的不滿和懷疑,遲早會在某個特定的契機之下爆發,讓她即便擁有著遠超過韓信的政治情商,也難保不會如他一般成為被清算的對象。
到了那個時候,喬琰是要走上韓信那個「狡兔死走狗烹」的老路,還是要選擇頂風而起,讓自己徹底走上與漢室決裂、只為保命的不歸路呢?
喬琰的腳步停住了一瞬。
和她方才所說的答覆並不相同的是,她開口說道:「昔年祖父因我聰慧,誡告於我,世道混亂,為己牟利乃是人之常情,可倘使大漢不負於我,我也絕不得做出對大漢有傷之舉。十年間未有所變。」
「孟德兄若是以朋友的方式問詢於我,那我只能說——」
「我希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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