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顯然不是報復。
若只是個試探性的威脅,即便是當年最為囂張跋扈的外戚,也沒有將自己給托高到那天子位置上的,只因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取禍之道。
喬琰絕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在劉虞已經將劉揚誅殺,又給自己下達了那罪己詔的時候,喬琰從華陰回返長安便是接納了這個順坡下驢的梯子,和劉虞重新回到君臣和睦的狀態。
她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做出這樣一個額外的行動,讓自己反而被置於火架上了!
果然下一刻在場眾人便聽到劉虞朝著劉協問道:「董侯何出此言吶?」
因病體憔悴的緣故,劉虞無法發出什麼太大的聲音,但當這句話從天子口中發出的時候,其中的質詢之意依然清楚地傳達了出來。
劉協本該是這大漢天子的人選,就算不是,他也是這劉姓宗室的一員,他憑什麼毫無一點徵兆地便發出了這樣的言論!
大漢江山的創立和二百年前的光武中興何其不易,就算這傳國玉璽乃是自秦傳漢,本身便有著上承下繼的意味在,他也絕不能毫不顧忌大漢顏面和尊嚴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觀望多時?
觀望十年二十年也不是他說出這等不負責任言語的緣由。
可面對著劉虞從這近距離下投來的目光,面對著周遭匯聚在他身上的視線,劉協只是感知著自己手中那份玉璽的重量,並未有任何的惶惑和遲疑,開口回道:「為何會有這樣的言語——」
「你們曾經從一個普通百姓的視角看過這天下嗎?」
在場之人里能對這個問題回答出一個「是」字的,只怕用一隻手都能數得出來。
若是被喬琰調到洛陽協助農事的秦俞還在這裡,或許還能多出一人,但此時卻也不過是大司農程昱和其屬官籍田令田疇等人而已。
即便有弘文館的選賢舉士,有喬琰通過了樂平月報和印刷書籍做出的啟蒙行動,這世上能在方今時候便學業有成的,絕大多數還是原本就有士族背景的子弟。
要說這些人能從一個普通百姓的視角去看待天下事,著實有些不容易。
光是「普通百姓」每日的花銷,就足以讓其中的大半打退堂鼓。
「我看過。」劉協一字一頓地將這話說了出來,並未給人以從中插話的機會。
在他身上穿著的,不是他昔日身為皇子、天子所穿的錦衣羅綺,而是一身尋常的布衣,頂多就是因為喬琰在洛陽地界上的棉衣低價兜售,加之此時還是天寒未褪的時節,才讓劉協的布衣之中還有一件棉花夾襖。
這讓他在此刻說出這「我看過」三字的時候,顯得無比真誠且坦蕩。
他也已經緊接著說了下去。
他看過,甚至是曾經以樵夫漁民這樣的身份,作為益州地界上最尋常不過的一員,作為前往洛陽的民眾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來親身體驗過。
就算那不是萬千民眾中最為苦難的一個,可當他以這樣一個「過來人」的身份站定在朝堂上的時候,面對著這些長安城中只食俸祿的大臣,他卻有著一番據理力爭的底氣。
「我曾經因為在一碗白粥之中能多窩上一個蛋便覺得今日的飲食極好,能有肉食墊肚,幹活都能有更多的體力,更多的時候,粟米才是填塞肚腸的東西,最多再加上山中的野菜野果。」
「伐木所得的木柴不能讓我們自己肆意燒用,而是要精打細算地用於前往集市上換取錢糧,連帶著見縫插針晾曬出的藥材一道換取隨後數日裡的開銷用度。」
「一石米糧是何種價碼,一件單衣需要幾多錢財,一把斧頭一桿鋤鎬需要積攢多久才能從預備應急的財產中分出一部分來購買,全都需要精打細算著安排。」
「在你們的視野里,土地的產糧增多意味著能得到更多的賦稅,在行軍打仗中有了足夠周轉的食糧,你們細數著倉庫之中日益累積的五穀,看到的也不過是數字的增多,又該當再新建起一座倉庫,可我看到的——」
「卻是當米價隨著畝產的增多而下降的那一刻,喜極而泣的民眾可以小心地多包起一尺布,將身上的補丁打得再不漏風一些,又或者是將幼兒的衣衫做得再合身一些。然後將那煮粥的水放得少一些,讓入口的粥能不只是湯水而已。」
「是誰將三石的畝產變成今日的七石九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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