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妖魔願意獻出自己純潔的核心,收納亡者的魂魄,承擔詛咒帶來的懲罰,以嫡系子孫為身軀,付諸足夠的咒術,可讓魂魄未散的人通過生人的軀體,返回陽間。
明明不需要呼吸,他還是忽地劇烈呼吸起來。兀地,幾乎沒有猶豫,他抄起隨手撿來的尖刀。
鋒刃刺入的一瞬,耳畔嗡鳴,視野變作一片漆黑。
像是拼湊一隻碎裂的瓷瓶,又或者宛如在不見盡頭的寒夜裡捧起一絲搖搖欲墜的燭火,他捧著血淋淋的眼珠小心收集起四散開來,不得超生的魂魄。
最終,怪物抱著眼睛,千里迢迢回到巫山腳下的墓,守著一場飄渺的虛妄,直至一個叫做李老三的盜墓賊闖進那裡,直到一個姓嚴的術士追查到他。
這就是怪物盲眼不起眼的一生。
……
失去的眼睛無法復原,因為它是怪物身上唯一沒有被詛咒侵蝕的部分。
是他所剩無幾的,最乾淨無垢的,『人』的那部分。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當她不承認自己是李知遙時,他會那樣崩潰。
因為整個過程,對於從未接觸過術士的他來說是一場豪賭。
他如在懸崖邊緣死死抓住一顆凸起的石塊,任何風吹草動都是在身上再踩幾腳。
手腕上的珠石冰冷無機,喬知遙摩梭著怪物曾經的眼睛,很輕地嘆了口氣,當閉眼再睜開後,胸口一直燃燒的那團火,逐漸停息。
「你應該不知道這部分吧。」
「這樣,你還恨他嗎?」
她問心底的自己。
[……恨,我當然恨。]
那個聲音冷冷地,依然幽怨。
[無論什麼他之後做了什麼,有多麼痛苦,都不能改變過往發生的事情。]
[讓他死吧。]
[這樣,對他而言,也是最好的結局。]
「可他這一千年,已經夠了。」
心底的部分像在嘲笑:[怎麼,你想原諒他?]
「有更好的選擇而已。」
對方沒有在說話,很久的停頓後。
[證明給我看。]
畫面歸一,所有的碎影消失,他將自己所知一切毫無保留地給她,最終伸出手,繞過他的肩膀,安撫一般,將指腹插進他不知什麼時候散下來的頭髮。
「會好起來的。」
雖然不知道他還會不會聽到,但是她放緩語氣,像在指引迷途的無知孩童。
「哪怕人的意志會隨時間變化而變化,但『存在過』本身是永久的。事情也不一定會朝向壞的方向進行。」
「老舊的傷痕難以除盡,腐木上的枝椏岌岌可危,揉皺的紙張歸不到原位,但當時間的刻度拉得足夠長時,總有一日傷痕和軀體將不分你我,枯萎的木頭也能開出綿軟的蘑菇。那張被燒毀部分紙,依然可以畫出不同的東西。」
某種意義上,他的確是個心智未全的孩童。
她清楚的,在物質貧乏的時代,許多東西足以扭曲人格。
一份填肚的黑饅頭,一根吃剩的骨頭,差不多就是一條性命的價格。
李知遙在他的生命里承載了太多身份,恩人,主君,伯樂,青梅,初戀,白月光,衣食父母,占據幾乎所有正面的身份,她的價值比千千萬萬個他自己加起來都貴重,殺死這樣的人,哪怕事出有因,不是已經扭曲的人格可以接受的,難怪到了現在瘋癲的模樣。
「已經夠了,阿諾,你已經很努力了。」
她將另一隻手也搭在他的後背,輕聲安慰著一個因累月的痛苦而求死的亡靈。
「休息一會吧,我帶你回去。」
「會好起來的。」
至少她從理性或感性出發,她都相信他不會做那種事情。
屋外突兀地飄起了雨,騰地,他的身體碎成光芒,如閃閃發光的流螢,撲朔著溶進她手腕串著的黑石里。
「回家,回家!」
熟悉的聲音傳來,她猛然抬起頭,發現拿匕首扮演劊子手角色的女孩居然還杵在原地。
視線對視,對方展眉居然向她笑了一下,笑容甜蜜天真,像是期待她的表揚,驀地冒出幾句:「回家!母親,阿娘,媽媽!」
……
在「你喊我什麼?」和「為什麼要殺他」之間,喬知遙選擇先問後者。
「月亮討厭他。」她的智力似三四歲的小孩,彎起眼角,真如夢中混亂無序的人物,哼著熟悉的調子,瘋瘋癲癲,「泥地里的獵狗,又臭又髒,嚼著腐爛的壞肉。」
沒等她繼續問,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一下,這種地方通訊設備居然還能正常使用,沈常平給她發來消息簡明扼要。
[門開了。]
再抬頭時,景色頃刻間變化,和她長相完全一致的人已經消失再原地,如同水中花,似從未曾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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