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剛剛鬥志昂揚的孩子小臉煞白,半天沒說話。
賀承捏捏孩子的臉頰,笑他:「嚇傻了?剛剛不是挺厲害的嗎?」
那孩子呆呆看著賀承,也不知道是被剛剛的變故嚇的,還是被戴著面具的賀承那一張僵硬的「死人臉」嚇的,半天擠出一句:「哥哥,我的彈弓壞了。」
賀承眉尖微微挑了一下,不哭不鬧,一開口提的竟是彈弓?他順著小孩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果然看見小孩捏在手上的彈弓已在兵荒馬亂中斷成兩節。
他笑著又捏了一下孩子的臉頰:「知道了。」
說罷,賀承扶著孩子的肩膀,借力站起身,轉過身去,只見那一桌剛剛隔岸觀火的鳳鳴山弟子不知什麼時候都站了起來,那個險些摔傷孩子的少年自知理虧,默默躲到他的師兄弟身後去。
這時候知道怕了?
鳳鳴山教出的年輕人何時成了這個樣子?愛惹事,又怕事。
賀承又是覺得好氣,又是覺得好笑。他牽起孩子的手走過去。他們往前邁了幾步,那幫少年便往後退了幾步,直到退無可退,那群少年裡才有個年紀看著稍大些的站出來,故作鎮定地問:「你,你要做什麼?」
賀承拿手按著那孩子的肩膀,把他推到身前來,用下巴指了指被他們護在身後的惹事少年:「讓他來給這孩子道歉。」
話剛說完,對面還沒人應話,賀承先覺得有人在扯他衣服。他低下頭,只聽得一個細細亮亮的童聲提醒他:「哥哥,彈弓。」
賀承失笑,又補上一句:「再賠給他一副彈弓。」
十四五歲的少年心氣高,哪裡肯當著這一大街的人,向無名小卒低頭。惹事的少年依舊嘴硬:「我為什麼要道歉?我沒有錯!人盡皆知,琴劍山莊江師兄、逐月閣小孟師兄,還有我們飛白師兄,都在賀承劍下或死或傷,連青山城的陸師兄也死在賀承手裡。他無故傷人,怎麼不算是個惡人?」
聽到這裡,賀承有些笑不下去。
是啊,他手上沾了這麼多條人命,怎麼不算惡人呢?
時至今日,賀承依然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夜——
凌雲劍吹毛可斷,可那夜他持劍刺穿他們的心臟,劍刃每推進一寸,都像是被重重山巒阻撓;他自恃劍法精妙,可那夜他揮劍挑斷他們的經脈,只覺得自己的手腕僵硬如積年無人管顧的老舊機竅。
那夜他把劍從他們心口抽出,他們的血便噴濺出來,淋了他滿頭滿身。
他還記得,那血水,還是溫熱的!
對面的人沉默許久沒說話,那少年緊緊盯著他,底氣不足地爭辯:「我,我沒有錯!」
陷在往事裡的賀承被少年的聲音拉回來,一時竟有些站不穩,只扶過身邊孩子的肩膀,暗暗借力撐在他的肩上。賀承虛弱地抬眼看那少年,聲音越發低沉:「如你所言,賀承殘害同道,連真心善待他的師兄都不放過,確實罪大惡極。」
他頓了一頓,像是剛剛的一句話耗費了他許多力氣,緩過一口氣,才能繼續說下去:「今日你捉住的若是賀承,要殺要剮,自然沒人會攔你。可這孩子與賀承毫無關係,你卻差點傷了他,理應向他道歉。」
少年漲紅了臉說不出話,可未等他應聲,卻另有一個清脆女聲插進對話里來:「是誰要殺我師兄,剮我師兄!」
聽見這聲音,賀承心中一緊。
他抬眼看去,只見細雨中的街巷走出一名打著碧色油紙傘的少女。少女一手打傘,一手持劍,此時無風,她走來的每一步都極沉極穩,衣袂裙擺紋絲不動,仿佛被什麼東西沉沉壓著,顯得分外莊重。
那柄碧色油紙傘的傘沿壓得很低,雨水串串滾落,直如掛了一道珠簾,沒人能看清傘下少女的模樣。
可賀承聽過聲音,便已經知道她是誰。
她的模樣,他閉著眼都能繪出來。
他一動不動地立著,看著她步步走進,只覺得眼眶發熱。
少女徑直朝這間小而簡陋的酒肆走來,在門外站定。碧色的傘緩緩上抬,傘柄輕轉,水霧橫飛里,露出一張極美的臉。
她看著大約是十八九歲的年紀,皮膚白而剔透,宛若一塊上好的冷玉。那張飽滿的鵝蛋臉,便是用瑩白色冷玉精心雕琢出來的,又恰到好處地綴上眉眼唇齒,居中處挺直的鼻樑正正好撐出這張臉流暢而立體的輪廓。最妙不過那雙渾圓杏眼,眼白極白,眼珠極黑,黑白分明之下,目光就顯得分外澄澈,映著南州成遍地的水光,眼波盈盈,流轉萬千,自成風流。
她收了傘,站到賀承面前,盯著他:「是你說要殺我師兄,剮我師兄嗎?」
賀承垂下視線,盯著她手裡還在滴水的油紙傘,啞著嗓子反問她:「難道不該嗎?」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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