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一回見到輕身功夫這樣好的人,還是他賀師兄。
可此人站定,鍾曉仔細看去,不免呆得更厲害了。他無聲地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半是錯愕半是僵硬:「師,師姐?」
雖說輕功要緊的是腿腳上的功夫,可要想練得純熟,總還是免不了要調動周身內息。陸曉憐天資有限,當年陸岳修對她沒什麼別的要求,只逼著她練好輕功,遇險時好作為逃生的依仗,如今她的步法、身法在青山城同輩的弟子中是最出眾的,可受制於內力低微,卻往往不能發揮出十之八九的功力來。
可今日卻不然。
不知是太過擔心賀承,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她方才側身橫飛過來的那一瞬,輕靈敏捷如貼地而行的飛燕,與南州城裡飛身救下江阿小的賀承別無二致——
那可是令「一竿身」吳萬里都拍手讚嘆的輕身功夫!
鍾曉沒料到,他師姐什麼時候竟然變得這麼厲害了?
陸曉憐也隱約覺得自己的身法比平日裡輕盈許多,可此刻攬著搖搖欲墜的賀承,不及深想,和鍾曉一道半扶半抱地將人送回床榻上,握著他清瘦的手腕,疊聲問他:「師兄,師兄,你覺得怎麼樣?」
她性子時而有些急,與身邊人相關的事情上,更是一刻也等不得。
賀承一口氣堵在胸口沒緩過來,回應她的時機稍稍晚了幾分,便聽得她扭頭去喊鍾曉:「兩位前輩呢?鍾曉,你快去喊前輩過來看看!」
「不必。」賀承悶聲咳出胸口堵著的那口濁氣,手腕一翻,寬大的手掌覆過陸曉憐的手背,冰涼的手指輕輕叩了叩她的手背,抬眼朝鐘曉的方向看,稍稍提高了幾分音量將扭頭要出門的人喊了回來,「鍾曉,回來。」
他氣息不穩,話音剛落,便偏過頭去抵著唇止不住地咳嗽,直咳得臉色泛紅。
陸曉憐心疼得眼眶都紅了,坐在床沿上,伸手便將咳得幾乎要坐不穩的賀承攬進懷裡,拍撫著他清瘦的脊背,聲聲安撫:「你別急啊,不喊前輩便不喊,鍾曉這不是還沒去嘛!」
「是是是,師兄,我還在這裡呢!」鍾曉邊說話,邊適時地遞了杯溫水過去。
賀承倚在陸曉憐懷裡喝了小半杯水,壓下咳意,看看陸曉憐,又看看鐘曉,黑亮的眼眸里光彩稍稍黯下去些許,泛白的唇挽起苦笑:「做師兄的人,沒能照顧你們,反倒要你們這樣小心翼翼地顧著哄著。」
鍾曉性子直,不會說漂亮話,不會哄人,聽到賀承這樣說,想著他出類拔萃的師兄如今傷病纏身,落得這副模樣,心裡難受得厲害,自己紅了眼眶,喃喃喊著「師兄」,卻說不出什麼寬慰人的話。
陸曉憐抿著唇沉默少許,有些不耐地看了一旁哭卿卿的鐘曉一眼,開口道:「這裡有我守著,你去看看前輩那裡有什麼要幫忙的。」
與陸曉憐耳鬢廝磨的人是賀承,鍾曉當然走得爽快,甚至沒忘了給他們掩上門。
賀承的咳嗽已經止住,此刻已經能安安穩穩地坐著,可陸曉憐將他擁在懷中,卻越摟越緊,遲遲不
肯鬆開手。沉默了半晌,她終於忍不住扭頭將臉埋進他的肩窩,聲音哽咽:「師兄,我差點就救不回你了。」
在進入南門遷夫婦居住地前,賀承便已經失去意識,後來他們如何穿過甬道,陸曉憐如何開啟機關打開石門,他們如何遇見南門遷,陸曉憐如何拼盡全力吊住賀承的一口氣,這些他通通不知道。
陸曉憐自小在青山城眾人的呵護下長大,無憂無慮,順風順水,極度驚慌極度孤立無援的時刻,只有兩回:一回是半年前青山城無涯洞外遍地橫屍,她的兄長慘死其間,她的父親不知所蹤,她的師兄被指做兇手,另一回便是幾天前,她的師兄悄無聲息地倒在她懷中,氣息微弱,命懸一線。
這些事情發生在她眼前時,她無法逃避,她無處求援,她不能後退半步。
可她終究還是會怕的。
在過去的半年時間裡,她好像已經一個人翻過萬米的山,涉過千里的水,走了很遠很遠的路,雖然她的大哥已經死了,她的父親依舊下落不明,可她至少找到了賀承,她終於找到一個能接納她的懷抱,痛痛快快哭一場。
她在賀承懷裡吸著鼻子,抽抽搭搭地將找到南門遷夫婦經過說了一遍,連自己以微薄得可憐的內力護著賀承的心脈,力竭昏睡都沒有隱瞞。她仰頭,眸光閃閃地盯著賀承,像一隻剛剛學會捕獵,等待誇獎的小獸:「師兄,我是不是也挺厲害的?」
賀承低頭看她,目光黝黑深邃,像是欲言又止地藏著某些未能說出口的話。他輕輕一笑,蒼白如冰封的臉上,如春風過境,破開暖意與生氣:「是啊,很厲害。」
很厲害……
這麼厲害,一定可以自己走下去……
這麼厲害,我就可以放心了……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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