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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懿行恍恍惚惚想起許多年前他找到賀承時的場景……

那年賀承多大,五歲?還是六歲?那年冬天湘城下了很大很大的雪,賀啟年邁的爺爺死在那場罕見的嚴寒中,賀啟不知是受了寒還是受了驚,隔天便發起了高燒,賀承將襤褸的衣裳都裹到賀啟身上去,自己去雪地里將身子凍涼了,再回去將高燒的賀啟摟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給賀啟退熱。

沈懿行見到賀承時,他幾乎要凍僵,臉色發青,眼睫上已經凝了一層冰雪。沈懿行想帶他找個地方取暖,他卻不肯,趴在沈懿行背上,指揮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雪地去找他和賀啟棲身的破廟,指著牆角里裹著一堆破布的賀啟,只來得及說一句「救救我弟弟」,自己便倒了下去。

其實賀承已經把賀啟保護得很好,至少沈懿行把兄弟二人送到醫館時,賀啟被灌了兩碗藥便退了燒生龍活虎,而賀承寒邪入體,昏昏沉沉地躺了大半個月,險些沒有熬過那一年湘城的嚴寒……

這一回是在西江城,也是下著雪,賀承也是氣息奄奄地趴在他肩上,甚至於,這一回,賀承徹底失去意識前,也同樣掛礙著別人,同樣用弱得只剩氣音的聲音求沈懿行:「替我……護著他們……」

十多年前的那場雪落下時,沈懿行只是個孩子,他在雪地里驚慌失措,因為他以為賀承會死;十幾年後的這場雪落下時,沈懿行已經是枕風樓樓主,可他依舊在雪地里驚慌失措,因為他扣著賀承的手腕,竟沒有摸到脈搏的跳動!

「小承!」沈懿行猝然回頭,滿眼驚惶,「我,我摸不到他的脈。」

陸曉憐一言不發地跟在沈懿行身側,聞言臉色一變:「怎麼會?」心中再多糾結彷徨,在心愛之人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她邊伸手探賀承的鼻息,邊問:「你是不是知道南門前輩在哪裡?他們來了嗎?」

沈懿行腳步微微一頓,欲言又止地看了陸曉憐一眼,只無聲搖頭。

「沒事的。」陸曉憐臉色煞白,自顧自道,「師兄一息尚存,我以內力護住他的心脈,只要找到南門前輩,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沈懿行欲言又止,只輕若嘆息地說一句:「先跟我回枕風樓吧。」

莊榮也一路緊緊跟著,看著賀承灰敗的氣色,訥訥道:「從西江到枕風樓,路程太遠了……」

沈懿行眉間褶皺重重,開口卻溫和鎮定:「路程雖遠,但前輩、陸姑娘,還有我,我們輪著來,至少吊著小承一口氣到枕風樓。」他看著賀承氣色灰敗的臉,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說給什麼人聽:「總會有辦法的,之前傷得那麼重,不也都挺過來了嗎?」

陸曉憐心慌意亂,沒顧得上仔細聽沈懿行的後半句話,也便忘了追問,賀承什麼時候還受過很重的傷?為什麼沈懿行知道,她卻什麼也不知道?

沈懿行不愧是枕風樓樓主,很快讓人想辦法弄來了馬車和馬,連禦寒用的毯子和大氅也滿滿當當鋪了一車。馬車小,坐不下幾個人,除了賀承和鍾曉兩名傷員,最後只擠了陸曉憐和莊榮上去,其他人都頂著風雪騎馬,連金波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也不例外。

車輪轆轆,賀承在顛簸震盪中不時嗆出血沫來,陸曉憐手忙腳亂地替他擦了唇邊血跡,指背擦過他冰涼的臉頰,陸曉憐心中一團亂麻。

在逐月閣孟元緯的病床前,在西江城石鼓路的小院裡,賀承不止一次承認過是他造下無涯洞外的殺戮,可是那日死傷在無涯洞的人,每一個都與他們關係匪淺,甚至將陸曉憐一手帶大陸興劍,那一夜也死在無涯洞外,死在賀承劍下,甚至她的父親陸岳修至今下落不明興許也與賀承有關!

所以,她應該恨他嗎?

至少,不應該心疼他吧。

可為什麼他散盡一身功力,嘔血跪倒在人前時,她全無仇怨得報的快感?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一股不知來處的力揪得劇痛,雙腿不受控制地朝他奔去,與之前每一次一樣,穩穩將他扶住——

她不僅不能狠下心對他刀劍相向,甚至在他命懸一線之際,還是會忍不住伸出援手。

她不想讓他死,她只是順從著自己的心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如果他當真只為了那麼一個啼笑皆非的理由殘害同道,如果大哥當真是這樣荒誕無稽地死在他手中,如果爹爹當真也因為他而發生意外,此刻不顧一切地救他的自己,又當如何自處?

陸曉憐尚不能純熟掌握體內那股深厚的內息,思緒紛亂下,氣息也跟著亂了,她心口一痛,臉色一白,偏頭咳出一口血來。賀承岌岌可危的性命與陸曉憐密切相關,陸曉憐這邊出了岔子,賀承那邊自然也受波及,他單薄的胸口輕輕震顫著,刺目血色自他泛著青白死氣的口唇間接連嗆出來。

「師兄!」

陸曉憐心急,咬牙提氣,要將一脈內息重新打入賀承後心,手腕卻被莊榮握住:「丫頭,你歇會兒,換我來。」

「師叔,我……師兄他……」陸曉憐紅著眼,驚惶地看著不住嘔血的賀承,脊背發涼,語無倫次。

莊榮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心裡事太多,歇會兒,我來。」

莊榮不由分說,將手掌抵上賀承後心,替了陸曉憐下來。陸曉憐退至一側,卻不肯調息小憩,握了一方帕子小心擦淨賀承染血的唇,末了,只跪坐一旁,盯著賀承蒼白若死的臉兀自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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