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承看看鐘曉,又看看金波手裡的碗筷,揶揄笑道:「鍾師弟這是越活越回去了,吃飯還要人餵要人哄?怎麼好意思把人家堂堂南疆聖女當照顧你的老媽子使喚?」
鍾曉臉皮薄,又從來將他賀師兄的話奉為圭臬。他此刻看不見賀承的臉色,唯恐將賀承的責備當做玩笑,一時如坐針氈,臉頰發燙,被覆在眼睛上的雪白紗布一襯,他臉上的紅暈分外顯眼。
向賀承告狀說鍾曉挑食是一回事,誤打誤撞讓鍾曉坐立不安又是另一回事,金波連忙打岔:「是我自己要餵他吃飯的,他眼睛還看不見,不方便……」
不料,金波替鍾曉爭辯的話音未落,被賀承一句話說得恨不得鑽進地下去的鐘曉已經尋著聲音過來,準確地叼走金波夾著的那塊胡蘿蔔。
賀承忍著笑,看著金波手裡空蕩蕩的筷子,挑眉不語。
金波尷尬地抓抓頭髮,嘿嘿乾笑:「他自己能做到是一回事,我想要照顧他是一回事嘛。」
南疆的姑娘熱烈而直接,談論起女兒心事從來不加遮掩。金波大大方方地握著鍾曉的手:「我不能替他受傷替他疼,力所能力地,也不過是陪他,他願意被我照顧,願意告訴他哪裡不舒服,其實也是反過來照顧我的不安心。賀大哥,之前你受傷,曉憐姐姐不也是這樣的嗎?」
拿著陸曉憐來類比,自與陸曉憐重逢以來的點滴如走馬燈般在賀承心頭一一轉過。在南州城江家酒肆重逢之初,「沈燭」也是傷病纏身,陸曉憐卻鮮少親力親為地照顧他,後來在百花谷中確認了身份,他再有傷病,她便不再假人之手。
大抵便是如金波說的,「沈燭」與她何干?她只是憑著一腔善意,出於道義盡力為他安排罷了,而賀承與她而言卻大不相同,她在意,她心疼,她想分擔所有她能為他分擔的東西。
可是,他卻將她拒之門外!
賀承好像這時候才想明白,陸曉憐究竟在氣什麼。他看著金波,訥訥發問:「如果鍾曉再也看不見了,不願意耽誤你,想辦法支開你,讓人把你送回南疆,你會生氣嗎?」
明明只是個假設,可金波卻當了真,她驕傲地抱著胸仰著頭,氣勢昂揚:「怎麼可能不生氣!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讓我走,說到底都是因為我們之間的感情不夠重。」她斬釘截鐵:「既然他輕視這段感情,他不要我,那我自然也不會再要他。」
尚未復明的鐘曉是這個問題唯一受害者,聽著金波氣呼呼地說話,忙伸手去拉她,著急忙慌地解釋:「師兄只是提了個假設,你怎麼還生氣了?」
賀承盯著他倆緊緊交握的手,喃喃低語,仿佛掙扎著向誰爭辯:「我不是輕視我們的感情,我沒有不要她……」
第77章
賀承沒有在鍾曉房間裡待很長時間。
一方面是他不好意思繼續打擾金波和鍾曉的濃情蜜意,一方面是他要去找陸曉憐,一時一刻都等不了,立即要見到她。
枕風樓就那麼大,要找到陸曉憐並不難。
息山上有一處練武場,賀承沒有費多大力氣,金波就鬆了口,說陸曉憐這幾日從早到晚,都待在那裡。賀承也不知道小時候散漫偷懶的小姑娘,為什麼突然開了竅,數九寒冬里,也要卯時起亥時歇地勤奮練功。
暮色籠罩下來,山路越發難行。
賀承武功盡失,腳力不比之前,並不是多高的山坡,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多半個時辰,本就覺得吃力,偏偏半途還簌簌下起了雪。寒風卷著雪粒刮過賀承的眉骨,打得生疼,他將凍得發僵的手往大氅里縮了縮,只伸出兩根手指捏著燈籠的竿子,留著那一盞顫巍巍的燈火,破開前路的昏暗陰沉。
走了許久,賀承終於看見有一排燈燭在山路那頭與他遙遙相對。
那便是枕風樓設在息山半山腰上的練武場。
枕風樓包容得很,期間弟子學什麼的都有,息山的練武場徹夜點著燈,供那些勤奮好學者使用。雖然這麼冷的天,若不是面臨著什麼迫在眼睫的困難,再勤奮好學的弟子,也不會願意從溫暖的小紅樓跑到息山上來吹冷風,可練武場上的那排燈燭還是要點著的。
風雪交疊,燈火搖曳,暮色吞吐著半山腰上那方小小的練武場,也吞吐著練武場上,那道纖細而倔強的身影。
風雪漸大,上山的青石階梯上已經覆蓋上了薄薄一層積雪。賀承扶著山道旁的青松微微喘息,腰腹間的舊傷隱隱作痛,冷風嗆入肺腑間,有一股腥氣蠢蠢欲動。
他沒急著出聲,在一旁悄悄看著陸曉憐。
風雪飄渺間,他想起一些以前在青山城裡的事情。青山城沒有枕風樓冷,向陽的山坡上,甚至整個冬天,樹木都還是綠的。可那麼溫暖的青山城,到了冬日,陸曉憐也是不樂意動彈的,她嫌橫秋劍的劍柄凍手,她嫌劍光太亮晃眼睛,她總是能想出稀奇古怪的藉口偷懶,可是只要她開口,他總要不可避免地敗下陣來。
那時他和大師兄陸興劍商量過的,那麼嬌那麼軟的小姑娘,縱容她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她不想練功便不練吧,喜歡去山上捉鳥弄花便去吧,反正他們會刻苦勤奮,日後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到她頭上的。
不曾想,天有不測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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