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瑰露杵著鐵杴,支著下顎,目光在他們一大家子上打轉,感慨真是難能可貴的溫情。
他將五味雜陳都壓得不動聲色,走近一步,低聲問她:「那怎麼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這麼突然要走了呢?」
第8章
寧瑰露下頜往後仰了仰,又生生頓住,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半個月的假,待了三天就要走?」他臉上笑著,眼裡卻糾纏著讓人看不明的情緒,「是因為昨晚的事?」
她微微擰眉:「沒……」
有一瞬間,某種情緒幾乎要從他身上迸發出來,但也只是一瞬。他的手掌托在小孩的後脖頸上,向上一撫小孩腦袋,眼微垂,一併抹去了幾近難堪的情緒,又變回了哪個沉穩可靠的兄長。
「什麼時候走,我送你。」他平靜打斷她的話。
「今天下午」四個字在她唇舌里打了個轉,又被她壓了下去,她抬手在他肩上一拍,爽朗道:「我是那種吃完喝完甩膀子就走的人嗎?明天返京,申請了單位的房子,通知批下來了,馬上要上班了,我得先過去收拾個住處辦理交接,這不是正打算晚上跟你說麼?」
他逐一和她確定:「訂了機票嗎?打算上午還是下午走?」
「還沒訂,下午吧。」
「嗯,機票我來訂。收拾行李了沒有?」
她大咧咧:「沒什麼東西,拎個箱子就能走。」
莊諶霽彎腰將小孩放回地上,「你那行李箱塞兩件衣服就滿了,我叫人換個大箱子給你。」
他往前兩步,腳步又定住。
捧著一瓢水的小少年站在寧瑰露背後,看向他的目光里是不敢僭越的膽怯和熱切的期冀。
他的無名指神經質地抽動了兩下,語氣聽不出異常,好似才注意到少年:「今天沒有上課?」
「嗯…小提琴課換到明天了,是姑奶帶我過來玩的。」
他好像有點兒怕莊諶霽,話也說得怯怯的,絲毫沒有之前那股寵壞了的跋扈和開朗勁兒。
寧瑰露覺出些怪異。
莊諶霽彎下腰,在他頭頂上拍了兩下,「外邊太熱了,和姑奶帶小葡萄回家裡去。」
莊斯將那一瓢水放在地上,朝著寧瑰露規規矩矩說:「阿姨,水放這裡了。」
他握住小孩的手,「小葡萄,走,我們去房間裡看書。」
小小孩邁開腳步跟他走,聲音脆脆地糾正:「叫表叔!」
「那你先叫哥哥。」
「這不對!」
莊斯耐心胡扯:「我是不是比你大,比你大你就要叫哥哥,你幼兒園老師沒教你嗎?」
小孩哼哧哼哧半天沒想好怎麼反駁他。
寧瑰露捋了下,沒捋明白他家這關係,握著鐵杴的手伸出一隻搭著莊諶霽的肩膀,玩笑著問他:「你家這輩分夠亂的,大一點的那個小孩不可能是你兒子吧?」
他鬆開了緊攥的掌心,默然地看著她,卻沒有應答。
那幾乎是一種等同於默認的沉默。
寧瑰露那一貫混不吝的神情沒繃住,凝滯崩塌了,震駭地想從他臉上找出一絲開玩笑的跡象。
陽光灼爍,額角沁出的汗涔涔,她許久才找回離家出走的聲帶:「真,真是啊?」
孩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單面透光的落地大玻璃內,留下的一汪清水折射著碗大的光斑,投在他板正的黑灰色西裝前襟口袋,像破了個大口,可洞口已經乾涸,再淌不出什麼。
他點了頭,神情那樣的從容,好似有了這麼大個兒子並不是一件多麼奇怪的事情。
「我靠...」她驚駭地揚起臉,破了音,「莊諶霽!你真牛逼啊!」
像跪坐在斷頭台上的路易十六,鍘刀已經落下,屍首還牽扯粘黏,終於,頭顱落地,他竟笑了。
寧瑰露收回了搭在他肩上的手。外庭太熱,令她衣襟下一片滾燙燒熱,她心裡燥熱,身上也燥熱,低頭扯開系在褲腰裡的襯衫下擺扇了扇熱氣,好半天不知道怎麼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乾巴巴問:「怎麼孩子是你姑姑在帶,你不帶到自己身邊來?」
「學籍不在這邊。」他的回答一言蔽之。
「幾年級了?」
「六年級。」他頓了下,向她補充,「他成績很好,在私立小學就讀,跳了一級,鋼琴和小提琴都練得很好,申請免試通過了,下半年就上中學了。」
他這樣細緻地和她介紹孩子情況,讓她連再懷疑他是開玩笑捉弄她的餘地都沒有。
不知是哪根筋搭錯,她突然脫口而出一句:「他長得和你不怎麼像啊。」
說完她就想把自己嘴捐了,不得不又找補說:「但是挺聰明的,這點還是挺像你。」
他笑笑,「你以前小提琴也拉得很好,還是校樂團的首席,他這點像你。」
寧瑰露:……??我謝謝您。
聽說過外甥肖舅的,還沒聽過侄子能像沒血緣關係的姑的。
這但凡換個當事人,她都得就著瓜子當八卦聽,一下身臨其境了,還真有點不知所措。<="<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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