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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小孩子,不回去睡觉,怎么跑到白矾楼来了?这儿不是你现在该来的地方。”朱绂道。
“我只是……来观察建筑的……”张择端从随身的褡裢中掏出了好几把标尺,道。
“啊?真是个痴儿!”朱绂无语,“你吃晚食了吗?”
“尚未。”张择端老实答道。
“那你与我们一起来罢,一起吃点。”朱绂招呼他。
一众人好不容易挤到楼上去,进入了包间入座,总算是清静了下来。
“还是包间好,这往日里我在大堂内饮食,总有些厮波、扎客、撒暂到近前烦扰。白矾楼包间里,就不允这些人入了。”张坚庭道。
马涓招来跑堂的闲汉,向他点吃食,百味羹、虾蕈、乳炊羊、入炉细项莲花鸭、炙鸡、鹿脯、从食蒸作、旋切莴苣生菜、西京笋等白矾楼著名的菜肴都点了。
“上好的白矾酒,多上几坛来!”朱绂高声道,随手赏了他一陌钱。
“好嘞,列为客官慢座赏曲,用些瓜果,菜肴一会儿就来!”跑堂乐开了花,收了钱就出去张罗。
到目前为止韩嘉彦还未感到明显不适,这白矾楼她并不是没有进来过,只不过此前只是白日来此用餐罢了。白矾楼白日与夜间是两幅图景,到了夜间,艺妓全部出来营业了。
朱绂这帮人尚未点妓前来,她就当是来饮酒吃饭。若是他们点了妓,那她就必须要找借口离开这里。她实在没有办法如寻常男子那般与娼妓调笑,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这世上没有娼妓这个行当。
奈何,她没有能力帮助世间广泛存在的娼妓从良,这是她们的生存之道,她无能为力。她也不会以一副腐儒的嘴脸去劝人从良,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躲避。
不多时,佳肴美酒陆续端上。楼下忽而传来喧嚣的呼喊起哄声,众人好奇自牖窗探出头去,就瞧见台上,有一绝代佳人款款曳步而来。
锦衣缎帔,坠领露玉项;襦裙曳地,莲步款款迈;危髻珠翠,叮当环佩响;眉目浓丽有正气,朱唇懒笑一抹,揉成旖旎傲骨奇女子。
她手捧一把琵琶,走至舞台中央,缓缓向台下观众施礼,接着坐在了舞台中央的圆墩上。
“师师姑娘!真绝色矣。”朱绂双目放光。而一旁的马涓已经招来闲汉,将门口挂着的雅间号牌递了下去。
很快,全场静了下来。李师师青葱玉指拨动琵琶琴弦,清脆的弦音舒缓奏出,不多时,便有动人至极的唱词传来: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这词便是秦观新作《减字木兰花·天涯旧恨》,被李师师婉转唱出,犹如唱进了人五脏六腑,柔肠百结,心儿都挂在了她的身上,如痴如醉,难舍难分。
韩嘉彦一时感慨,李师师不愧是汴京第一等的名妓,这唱腔之美,荡人心魄,恐怕很长时间之内,都难以有人可以超越。
一曲唱完,众人意犹未尽,但李师师不再唱了,有跑堂的来给她递牌子,手里一串的全是雅间的房号,都要请她去雅间内一坐。她问了那跑堂的几句,最后挑了一间,自顺着浮廊上了二楼去。
由于离得太远,众人听不清她选了哪间房,但眼尖的韩嘉彦注意到就在他们这间房的隔着天井的对面,有一间房半掩牖窗,能看到窗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她初入汴京时于城门口偶遇的秦观。他并非一人独饮,还有几人相伴。
想来,李师师应当是去寻秦观去了。
马涓:“遗憾,我也递了牌子去,师师姑娘没有选咱们。”
张坚庭:“能听这一曲已然是十分有幸了,不过也确实遗憾,我还以为新科进士能有印象加成呢。”
朱绂:“咱们还没成新科进士呢,哈哈哈哈……”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玩笑起来。倒是宗泽不言不语,只是默然饮酒吃菜。一旁的谢盛正好奇地对张择端褡裢里的尺子问东问西,此二人的心思全然不在李师师身上。
不多时,就听朱绂道:
“既然无缘与师师姑娘私下见面,咱们也叫几个姑娘上来吧。”于是又招来跑堂的闲汉,点了四名相熟的歌妓,让他去把人叫上来。
韩嘉彦暗呼不好,开始寻找时机,准备开溜。她就知道所谓的“只是吃酒”根本就是个幌子,人都到这里了,怎么可能不狎妓。
她刚要起身尿遁,就被谢盛一把抓住手腕:
“师茂可是要走?带我一下。”谢盛与她耳语。
“怎么回事,你不是很想来的?”韩嘉彦压低声音反问。
“我不想,我不想啊!你快救救我。”谢盛终于露出了几分如坐针毡的模样。
韩嘉彦一时促狭,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谢盛这个家伙可真能装,差点骗过了她。
“你装病。”她低声道。
“哦,好。”谢盛反应过来,随即立刻捂住心口,短促了呼吸,眉头紧锁,口中呜呼哀哉起来。
“无疾兄?!无疾兄你怎么了?”韩嘉彦抓住他,作焦急状道。
“老毛病……犯了……”
一众人等立时紧张起来,他们也都知道谢盛身子不好,有心病。
“我去叫车驾,立刻送医馆去。”朱绂跳了起来。
“没事没事,我缓缓,去外头吹个风就好,这里闷气。”谢盛连连道,“我带了药,没事的。”
“我扶他出去,你们继续喝,勿扰了雅兴。”韩嘉彦道。
“师茂懂岐黄之术,有他在,没事……”谢盛又补了一句,韩嘉彦掐了他一把,让他莫要再多嘴废话。然后不由分说带着他出了雅间,留下四个面面相觑的人,还有一个一直在闷头吃饭的张择端。
“嗝~我吃饱了,回去睡觉去了,四位兄长晚安。”张择端打个饱嗝,抹了抹嘴,起身向剩下四人行礼,亦走了出去。
“哈哈哈哈……”宗泽猛地拍股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马涓、朱绂、张坚庭三人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韩嘉彦带着谢盛从二楼包厢出来,绕开人来人往的走廊,来到了中楼二层通往东楼二层的飞虹桥上。灯烛与红栏互相映照,将他们的面庞照得明亮。
谢盛回身向韩嘉彦一揖,道:“多谢师茂又救我一回。”
韩嘉彦摆了摆手:“无疾兄洁身自好,某甚为敬佩。”她说的是心里话,似谢无疾这样的男人,还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谢盛叹息一声,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我得对得起家乡的未婚妻。”随即又问道:“我观师茂似乎也不喜这样的场合,这是为何?”
“我……我只愿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女子须卖身取悦他人而活。”韩嘉彦半是哀伤半是愤懑地回道。
谢盛一时困惑不解,片刻后他转了话题,道:“接下来师茂可是要回去?”
“我再留一会儿,不能就这么不告而别。”
“说的是,都是同年,不好抹了面子。既然如此,我这便回去休息了。”言罢,辞别了韩嘉彦,下楼离去。
韩嘉彦站在飞虹桥上,目送他身影隐去。刚要转身,忽而听到身后传来极为临近的呼吸声。她心下大惊,霎时紧张地要扭身摆臂,抢个先手,单鞭击打对方。但是对方预判了她的攻击,压低声音切切道了句:
“莫动手,是我!”
竟然是她的师兄浮云子。他用箫管抵住了韩嘉彦的肩胛,让她难以转过身来。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韩嘉彦收了攻势和劲道,放松下来,偏头问。
“当然是为了调查茶帮的人,我也没料到你会在这里,你今天不是要考试吗?”
“考完了,被硬是拉了过来,推辞不过。”
“那正好,你随我来。记住,要装作与我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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