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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韩师茂,上前觐见!”终于唤到了第五甲,韩嘉彦此时已有几分朦胧醉意,忽闻内侍唤自己的名字,有些迟缓地起身,整肃衣袍,随内侍穿过前方无数宴席,趋近御席。

“禀长公主,是韩嘉彦,唤到他了。”水榭之上的梁从政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名字,忙叉手道。

“是,我也听到了。”赵樱泓握紧了身前的栏杆,便看到席间一位麻衣举子起身,身材颀长挺拔,步履缓而稳,一步一步飒然上前,举止仪态颇为出众。

只可惜,看不清面容。

官家攥紧了拳头,望着眼前这位举子一步步靠近,面容也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他愣然望着她,入眼之俊逸美姿容,令人顿生好感,韩师茂仪态绝佳,气质端谨谦恭,上前后不卑不亢,躬身揖手而拜,口呼:

“臣韩嘉彦,参见陛下。”

“好,平身。”官家双唇嗫嚅,竟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半晌突然道了一句,“朕甚为喜欢你的文章。”

韩嘉彦猛然抬眸望向官家,见年轻的皇帝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欲言又止,似是心中还藏着很多的话不能说出来。

韩嘉彦恍然,垂下眸子,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唇角,不喜亦不怨,拜道:“臣惶恐,才疏学浅,妄言朝政。”

“莫说甚么才疏学浅,你之才华,本次殿试本无人可及。是朕辜负了你……”官家忽而口出惊人之言,发自肺腑的诚恳语气,使靠近御座的一甲、二甲等坐席间的人都投来愕然的目光。

“官家……”韩嘉彦连忙深深一揖,感动、委屈、惶恐难以遏制地于心中交织在一起,复杂难言,鼻间酸涩,眼眶泛热。

“官家……该唤下一个了。”苻杨在旁提醒道。

“朕记住你了,韩师茂。”官家忽而起身,绕到席案之前,解下腰间一块玉珏,取其一半,赠与韩嘉彦道:

“卿愿为朕之孔明乎?”

韩嘉彦立时跪下,躬身接过玉珏,道:“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官家喉头哽咽,望着她躬身承玉的模样,一时甚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不愿在这样一个时刻,提及韩嘉彦将要相公主为驸马之事,如果可以,他真想悔了这桩婚事。

可……那是他最亲爱的长姊啊,如此俊贤能才,与长姊才是匹配的,除了韩师茂,还能有谁配得上长姊呢?他当支持,当高兴才是。

于是他能苦涩一笑,又坐回了席间。

韩嘉彦则在一众举子惊愕的目光之中,手捧玉珏返回自己的席位。

此时的她,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壮志于胸襟间徘徊,可对未来,却又觉大雾弥漫,甚么也看不清。

她缓缓捏紧了玉珏,步履比觐见上前时要快出许多,神色亦不再木然,眸中绽放出夺目的神采。

……

此时的水榭之上,赵樱泓看到了官家赐玉珏的一幕,但她并不能看清韩嘉彦的面目,不能认清韩嘉彦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但她此时,却对弟弟的痛惜感同身受。

梁从政瞄了一眼长公主,见两行清泪自她美丽的面庞上滑落,一时惶然不知所措,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何长公主会落泪。

“走罢。”赵樱泓转身下水榭,梁从政忙跟在她身后。

赵樱泓下了一条决心,她要尽她所能悔婚。

第三十八章

韩嘉彦未曾想到,一场风暴席卷了她的生活,彻底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她措手不及,且根本无从逃避。

殿试唱名之前,她按部就班,每晚领着章素儿去查访所有的街角亭,寻找当年她记忆之中的位置。虽然许多日过去,她们走遍了汴京绝大部分的街角亭,但章素儿仍然未能找回任何记忆。

十年前,她那日清晨被家里人找到时,正蹲在章府侧门的石鼓旁,蜷缩着身子,浑身湿透,瑟瑟发抖。此前无人知道她前一夜究竟去了哪儿,又是因为什么出去、怎么出去的。而唯一知情的章素儿自己,却失去了记忆,使得一切陷入了谜团之中。

韩嘉彦本忖着等唱名结束,再扩大查找范围。还正盘算着要查一查十年前七月份的汴京户档销名记录。

这户档就在汴京府衙的架阁库之中,其中有着所有落户汴京的人口档案,如若有人离世,一般情况下,亲属都需到官府报丧,勾销户档中的记录。

且,本身他师兄要查的那桩十五年前念佛桥落水案的卷宗,也在汴京府衙的刑名架阁库中。正好一并查了,如此查案才算是走了捷径,而不必像如今这般事倍功半。

可唱名之后,她忽而获得了官家的赏识,并受赐半璧,霎时引发举子间的议论狂潮。要知道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都不曾有这样的礼待,她一个五甲头名却拿到了,引发众举子的议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即便她是韩府第六子,也无法解释这份独有的赏识从何而来。

长兄韩忠彦的消息非常灵通,且反应也非常迅速,韩嘉彦刚从琼林宴返回韩府,就再度被强制圈禁在练蕉院之中。且当日晚间,韩忠彦就来练蕉院,询问韩嘉彦到底在策对之中写了甚么。

“长兄,您应当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来向我确认?”憋闷的韩嘉彦坐在练蕉院主屋的椅子上,垂眸不看兄长。

“我是怎么教你的,是如何叮嘱你的?亏我还托了关系,求了李清臣牵线,让苏学士亲自来指导你,结果到头来,你是全然不顾大局!”韩忠彦的怒意已然无法压制,立在韩嘉彦面前,犹如一尊勃怒的金刚像。

那篇策论他早就读过,并大加批驳,却不曾想竟然就是他这六弟所作,此时他不仅感到失望透顶,还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韩嘉彦沉默以对。

“从今日起,你禁足在家中,我会派人贴身看着你,你也不要想着偷偷溜出去。记住,我不是在压你,我是在护你。现如今的朝局,容不得你乱说话、乱站队,否则你招来的罡风会将我韩家苦心经营六十余年的大树连根拔起。”

说罢,他拂袖而去。

三月廿二,韩嘉彦的那篇策对不知怎的被流传了出来,引发了太学仕林的广泛讨论。韩府六郎策对革新之论的传言,也很快传遍了汴京城。韩府附近多了不少士子文人,对府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有些好事之徒在门口徘徊往来,多半是想逮住韩嘉彦,以谋私利。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韩嘉彦已然被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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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三日,朝参,有旧党台谏借机发难,批驳韩嘉彦口出狂言,当黜夺其同进士出身的资格。

朝堂之上,韩忠彦不发一言,如老僧入定。苏辙、李清臣、苏颂三名宰执出面驳回,太皇太后对此没有明确表态,但熟悉高氏的重臣们心中清楚,她必然不悦。

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官家赵煦被置之不理,也无从插言,只得紧握双拳隐忍不发,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当日晚些时候,温国长公主独身觐见太皇太后,请求退婚。

“为何要退婚?”高氏望着眼前跪地的赵樱泓,淡淡问。

“孙儿不喜韩六郎孟浪,言辞轻率误国。”温国长公主给出的理由,令高氏蹙起眉头。

赵樱泓是皇家公主,本不参与朝政,但她与官家赵煦关系深厚,且志趣相投,赵煦常往长姊处漫谈国事,这在宫中是人尽皆知的事。因而赵樱泓本身支持革新,也并非是秘密。

可她却说,看到了韩嘉彦的文章,感到对方孟浪轻率而不喜?

高氏几乎一眼就看透了她在想什么,她并非是因为不喜而退婚,她是因为太喜而不愿耽误了韩六郎的前程,因而要退婚。

而这韩六郎,是韩家的第六子,身份特殊,又如此锐意革新,若假以时日恐成为新党的一面新旗帜。太皇太后因而不喜此子,本就打算借着相公主的婚事将此子打压下去,谁曾想如今赵樱泓忽而要求退婚,理由是她也不喜韩嘉彦。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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