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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这时才终于出声了:“元度(蔡卞字),人还是要请进来的。”

“是,长兄。”蔡卞抹去眼角落下的泪,整理发冠、衣袍、胡须,打起精神。他和长兄在路上就已达成了共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尽管蔡香亭被杀之案确实疑点重重,让蔡氏兄弟也感到此案背后隐藏颇深。但他们知道若不是与长公主和驸马相关,蔡香亭压根就不会死在她们府侧的巷子里。

而长公主和驸马为了脱罪,利用官家的权力强行压制开封府和三法司,霸道把控案件调查,随后又曝光蔡香亭走私军械之事,使蔡氏颜面扫地,受人鄙夷。

这是结下了大仇,蔡氏兄弟绝不会忘记。

一声通传,在蔡府全府上下的注视之中,韩嘉彦与赵樱泓一身雪白素服,神情肃穆地款步而来。她们在灵堂前驻足,见到了候在门口的蔡氏兄弟。双双行礼,韩嘉彦率先开口道:

“在下与长公主前来送蔡公子最后一程,二位蔡公及家人们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赵樱泓亦跟着开口。

蔡氏兄弟神情未变,眸光复杂地望着眼前的这对夫妻。蔡京看了一眼弟弟,蔡卞身为家中主人,丧子苦主,终于开口道:

“二位请进。”

韩嘉彦与赵樱泓入灵堂,绕棺一周瞻仰遗容,随后为亡者上香祭拜。

韩嘉彦望着眼前这具遗体,心中无比复杂。此人曾屡次三番与自己作对,眼下他却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自己并没有多少爽快感,只是感到悲哀。他就这样落入了他人的棋盘之中,成为了一颗用之即弃的废子。

人生无常,变化半点不由人。无论从前有多少矛盾争斗,韩嘉彦仍然觉得自己有必要来送他最后一程,希望他来世存善念,行善事,重新修行为人。

赵樱泓望了一眼身旁垂眸上香的韩嘉彦,见她精神内敛,丝毫不受外界干扰,于是也默念静心口诀,排除杂念。她身上的病已然好了,近些日子每日修行身心,颇有精进,因此韩嘉彦才敢带她来吊唁。

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到不好受。头一回体会到针对自己的仇恨情绪,全府上下的眼神都如针扎一般刺在她的身上。他们沉默着,不动分毫,但他们的愤怒仿佛穿透了空气压迫而来,令人窒息。

她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无力。人的偏见因立场而来,在这蔡府里,谁杀了蔡香亭已有定论,她还作何解释呢?只是徒废口舌罢了。

她口中无声颂念心经,为蔡香亭上香:“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祭拜已毕,韩嘉彦与赵樱泓再次向家属行礼,随后也不多逗留,原路返回出府。在上了车驾并启程后没多久,她们忽而听闻身后传来了一声尖利愤怒的嘶吼:

“无耻!!!”

大概是被拖回后院的王氏又跑了出来,对着已然离去的长公主车驾发泄愤怒。

赵樱泓闭上眼,心中憋屈至极,又悲哀至极:“李玄的目的达到了。”

“是,她太明白人性为何了。”韩嘉彦平静说道,随即牵住赵樱泓的手,将她冰凉的手送入自己的袖管暖着。

“可我不明白,即便蔡氏与我们为敌又能如何?”赵樱泓迷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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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泓,我现在隐约参透李玄的布局了。她的布局,短时间内是看不出效果的,必须将时间拉得足够长,才能看出端倪来。发现她布局的关键点,本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待发现后想要扭转局面,恐怕已然来不及了。她太聪明了,呕心沥血,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国家。这艘破漏的大船,到处都是她做局的空隙。换言之,谁都有可能突然成为我们的敌人,我们阻止不了她。”韩嘉彦道。

这大概是赵樱泓头一回听到韩嘉彦说丧气话,她靠上她肩头,道:

“你说过,有一份心,尽一份力。我们也许做不到扭转乾坤,但我们不能甚么都不做。”

“是,有一份心,尽一份力。”

二人的车驾从蔡府穿过半个汴梁城,抵达长公主府门时,陈安已然候在此处了。每每看到陈安候在门口,韩嘉彦与赵樱泓心中就会一紧,她们知道定是府里又出了甚么事。

二人匆忙下车,陈安上前行礼,道:

“阿郎,万掌柜回来了,他……”

“他怎么了?!”韩嘉彦浑身汗毛直立。

“他中了剧毒,全身瘫痪,只凭着针灸压制血液流动,护着心脉,吊着一口气,有一位庞大夫一直在旁救他……”

韩嘉彦心中大骇,陈安的声音逐渐远离,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一软,霎时栽倒在阶前。

“嘉郎!”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时间回到一个多月之前,八月末。

庞安时决意帮助浮云子一行探一探方有常虚实,不过他们不打算蛮干,庞安时也不能够出现得太过突兀。故而他先去拜访了碣村的村长,先与村中早就相熟的人叙叙旧,正好趁此机会拖延时间,等待后方的裴谡与张定齐前来。

浮云子、翟丹师徒俩,以及茶帮四人则在村子外围隐蔽探查,观望裴、张二人动向,以便提前做准备。

待到第二日的傍晚时分,埋伏在村外必经道路之上的陈硕珍率先发现了裴谡与张定齐的踪影,于是立刻返回传信。

接到传信的庞安时彼时正在村长家中为村民熬制预防风寒的成药,听到早先约定好的信号后,他便举步出了村长家,往方有常家行去。

这两日他在村中已经屡次有意无意地提及方有常,用的借口是:听闻他配的金创药、跌打药有奇效,想要去请教。

村长当时给的回应是:方有常这些时日去了邻村训练乡勇,要过一两日才会回来。

而裴谡、张定齐出现在村外,方有常却还未归家,这让一行人的计划暂时偏离了轨道。不过庞安时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不得不说他的运气真的很好,他几乎是与方有常同时抵达了方宅门口。方有常背着包袱,戴着斗笠,斗笠之下的须发雪白,身形却精干如四五十岁的壮年人。他腰间还缠了一条鞭子,那应当就是他的武器。

二人在村中狭窄的青石巷子里撞见,庞安时在原地反应了片刻,这才揖手笑而出声询问道:

“敢问可是方保正?”

“是哪位当面?”方有常询问道,他声音低沉沙哑,十分沧桑,倒是很符合他的真实年龄。

“晚辈庞安时,是个大夫。听闻您这儿有上好的金疮跌打药,特来请教。”庞安时谦逊道。

“庞大夫,老夫听说过你,哼。”方有常淡淡一笑,似乎透出一丝轻蔑意味。

庞安时心中一紧,暗道对方到底听说了自己什么?只是听说过自己是个大夫,还是知道自己乃是北派弟子?这方有常毕竟是南派宗师,也许他将楚秀馆其余派系的内门弟子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也并不奇怪。

这不是个好兆头,庞安时心想,但这节骨眼上他也不能打退堂鼓,故而暂时没有撤走。

方有常甩出这句话,就拧身开了宅门上的挂锁,推门而入,待到进了门才道了句:

“进来罢。”

庞安时稳住心态,神情镇定的跨步而入。

一入院门,就被震慑到,这里真是一院子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且武器都不止一套,十好几套堆放在一起,显然是收拢了一村子的打手在这儿训练。

院子的东屋是一间药房,内里分门别类存放着许多草药,还有全套的制药设备,厨房、柴房与之毗邻。西屋则是书屋,亦是一屋子的书。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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