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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澄荆的心微微提起。
“即便他是颜清染的学生,也不过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瘦弱书生罢了。颜清染再有声势能耐,如今已然告老在乡,想靠着这棵古树入朝站稳脚,他怕是还没这个能耐。”
“大哥说的在理。”宁澄荆听他这么说,心里稍作松气,赶紧垂眸点头附和了一句。
宁澄焕有些头疼地揉揉鬓角的穴位,说道:“范氏已经不足为惧,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另一件事。”
“是永陵的事?”宁澄荆问,“这件事怎么突然就传出来了?有查到源头是哪里吗?”
“正是因为源头难查,所以这件事才难办。眼下整个邑京几乎都传遍了,圣上还给大理寺派了旨。”宁澄焕伤神,想不透是哪里偏离了轨迹。
“其实也不是全无线索可寻。”宁澄荆道,“父亲当年将永陵的事情全数推到了天象上,如今天象再起,倒是很容易让人想到当年的事情。毕竟才过了四十年,好些老臣都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宁澄焕问:“你有什么主意?”
“有的时候,该舍的一定得舍。”宁澄荆沉稳地看着他,说话间字字有力,“这件事情,父亲只是帮凶,并不是元凶,咱们替唐家兜了这么些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大哥,凭咱们如今的权势,少了唐家也无甚大碍。要我说,咱们得弃车保帅,以大局为重。”
“可唐家涉及太多,中枢之内……”宁澄焕迟疑着还没说完,宁澄荆便打断,“纵然他们家在中枢内分布再广,那也并非姓宁,不能保证时时刻刻与咱们同心。大哥现在想的是如何保住他们,可他们却不一定想着如何让这件事避开咱们。永陵的事情咱们同样洗不清,倘若唐家为了保身,把事情都推到咱们这边怎么办?一旦落得个包庇纵容之罪,咱们又该去对谁解释?大哥怎可为了一族外姓而将咱们也搭进去?”
他条理清晰,句句在理,宁澄焕越想越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宁澄荆看他已有动摇之心,又起身来对他一揖,道:“宁家的后路,就全系在大哥的一念之间了。”
“我再想想。”宁澄焕道,“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我会处理好的。”
“好。”宁澄荆又恢复成那副谦逊的模样,仿佛方才展现出来的强硬都只是错觉,“大哥忙吧,我先走了。”
他提起裳摆跨过门槛,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人。
但凡牵涉到这种利害关系,宁澄焕就不会坐视不理,这道理宁澄荆再明白不过了。
他收回目光,出去后便让人备车。
“四爷要出去?”小厮顺口一问,“要去哪里?”
宁澄荆道:“周塘街那儿有一家店的茶饼不错,我上次无意间路过,进去歇过一次脚。”
邑京里坊市遍布,街巷环绕,富庶繁华的大街多不胜数,从城防布局图来看,周塘街小得微不可见,它唯一让人熟知的,便是范氏祖宅坐落在这里。
昔年范家一族下狱,范氏祖宅就被朝廷收了回去,如今春闱案已经平反,范氏旧宅也重归旧主。
范棨一身孝服,逐一地将先祖牌位供奉于案上,作揖叩拜后便陈立一旁,将香火供案让给后面的人。
“先辈列祖在上,”范蔚熙跪在蒲团上叩首,他望着面前的一排牌位,说道:“范氏第十一辈子孙范蔚熙归家来迟,叩敬诸位先辈。”
在重建范氏祠堂的这几日里,范棨在族谱中为他更回了范姓。
继他之后,范芮也恭敬地上香磕头。范棨看着这一侄一子,心中忽然倍感欣慰。
“老爷。”新雇的下人急急地过来,对范棨道:“外面来了好些人,都说要给老大人上香。”
“也好。”范棨点头应允,“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下人转身便去,不多时,祠堂之外就来了大批的人,他们衣着俭朴,发式单一,一看便知是些家中贫苦的白衣学子。
其中有一人率先对范棨三人一揖,道:“在下伍之校,是广文堂的学生,听闻范氏祠堂重建,特地来拜叩范公。”
他从袖袋中拿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双手呈给范棨,“我等感念范公创广文堂之恩,让我们这些贫寒学子能够接触到官学。这些钱是我们大家凑的,虽然不多,但我们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不可不可。”范棨面露难色,后退几步拒然不收,他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见到这么多的人,也很久没有与人客套地说谈,这一时竟然局促地不知道该如何再说。
范蔚熙赶紧绕到范棨身前,先将钱袋推还回去,又对这些学子道:“各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若是祖父泉下有知,定然是不想收下这钱的。”
伍之校曾在颜清染的讲学上见过他一次,当时就觉得他的气质谈吐非比寻常,此时见他一身孝服,又称范茹为祖父,当下便又是一揖,“之校不知,公子竟是范公之后。”
范蔚熙回礼,淡淡一笑道:“蔚熙学识浅薄,不过是承先人之光才蒙受颜师教导,本质而言,我与诸位并无不同。”
他坚持不收钱袋,谢过之后便把案台前的蒲团让了出来,退避到一旁后悄悄地在范棨的背上顺了顺。
范棨看着他方才落落大方的模样,心中一时越加忏愧。
他缩在梁州这么多年,已经被世道抛却在外了吗?
“阿芮。”范蔚熙小声对范芮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与叔父出去说几句话。”
两人遂一前一后地出了祠堂,范蔚熙问:“如今祠堂已建,叔父要将婶娘和可盈接来吗?她们也是范家的人,该见见列祖列宗。”
此处没了别人,范棨才能平心说道:“在梁州时,咱们都是靠着怀玉苟活着,如今这祖宅重新回来了,我若是接了你婶娘来,总不能继续倚靠着侯府过活。”
他想到刚才在祠堂里的事,叹口气道:“我身无长处,如今又惧怕生人,连句完整的客套之词都说不出来,方才如果不是有你,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范蔚熙忙说:“叔父切莫妄自菲薄,我是在外行走了这些年,才会一些交谈之词。叔父既然不想留在邑京,那预备何时回梁州?”
“我就怕圣上如今要留我在京。”范棨苦着脸道,“我没有做过一日的官,若是受恩荫入朝,只怕做不来什么事。你祖父如今配飨庙廷,若是让人知道我什么也不会,岂不是要折损他老人家的颜面?”
这话在理,叔侄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少顷之后,范蔚熙道:“让我来吧。”
范棨问:“你想好了,真的要走这条路?”
“我蒙老侯爷和叔父的教养才有今日。一则,我为范氏子孙,本就有重振家族的责任,阿芮还小,这担子合该我先担起。二则,梁州多年来屡陷死境,怀玉在朝中无人可依,咱们眼下虽然不愁粮草,但长此下去不是可行之法。老侯爷一直不许怀玉外露身份,为的就是梁州和赵家的安危,这些说到底都是因为咱们在朝中无人相依。”
范蔚熙略作停顿,又道:“你们都说,如果世子还活着,老侯爷就不会去得那么早,至少还能有个缓和,怀玉不需要一个人撑管着梁州。如今的我,就好比世子在这其中的作用,若是我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这样的僵局就可打破。祖父毕生所愿还未达成,叔父,我想顺着这条路继续往下走。”
“这事太难了,孩子,你要想好。”范棨不忍泼他凉水,但依然要告诉他现在的境况,“谁人不知春闱案究竟是何底细?可这次若不是借着天象之说,若不是宁澄焕顾及着他的兄弟,这案子如何能翻得这样彻底?从古至今,皇权与世家就是盘根错杂地搅和在一起,这二者分不开关系,可是世家的势太大了,凭你一人白手起家,我真的担心你斗不过那群老狐狸。”
“如今你未入仕途,身上还有颜公学生这个身份,京中自然不会有人对你如何,可一旦你踏出了这一步,就再无退路可言了。这件事且不论我,就算是怀玉,她也不会同意你只身犯险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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