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牵着陆行焉的手在四时居繁复的回廊里奔走,雨虽停了,但雨后湿气极重,她提着灯,湿漉漉的雾令灯火模糊,也令他的影子模糊。
她不由自主会想到禁月楼见到的那个谢公子。
若当年她没推开那只手呢?
谢宴领着她爬上一间阁楼,阁楼占居高处,四面窗户都被茂盛的枝叶掩着。阁楼很阴冷,也很简朴雅致,一桌一椅,干净如新。
谢公子撩开珠帘,一面竹制画屏,挂满了银色的面具。每一枚面具是大同小异的,只有仔细观赏,才能察觉细节处玄妙的不同。画屏右侧,是一面穿衣镜。
谢宴随手挑选一副,给她看:“这一副,是我当年出塞,于城楼之上遥望塞上风雪夜所绘,边线起伏正是参考了塞上的地势起伏,表层的纹饰,正是塞外大风拂雪时的动线。这一副,是参考水波而至。”
每一张面具,都是他亲自设计,亲手所绘。但是他们的差异太细微了,以前陆行焉从没注意过。
画屏正中挂着一副很浮夸的面具。
左面眼部装饰着繁叶的浮雕,镶着宝石以作点缀,右脸的位置由眼角至嘴角镂空,右眼尾是一道飞扬的翼形设计。
谢宴也发觉了陆行焉正在看那一副。
那是他为自己大婚之日所作。
他取下那副面具,盖在陆行焉的脸上:“这一副,是出席重要场合佩戴的。”
隔着面具,原来呼吸是会乱的。
陆行焉第一次体会到隔着面具看人的感觉,尽管透风设计很好,戴上以后还是会闷。
这种将别人的表情尽入眼底,却不能做出回应的感觉,又自在,又沉重的。
她把面具扣回到谢宴面上:“从未见你戴这一副。”
若当年疾青盟会她回来,他会戴着一副为她封赏,然后迎娶她。
谢宴很自然地戴好面具,负着手,高傲地下楼。
哼,说起当年的事,他又恨她了。从没有人敢让自己等那么久,从没人敢背叛自己。
三年了,她从没想过回去找他的。
如果他不摘下面具去找她,她一辈子也不会离开关山吧。
其实她去刺杀谢欺山前,他心里很没底。
他从不担心她会刺杀失败,她是他的得意之作,他相信她的实力,一如三年前的疾青盟会,他没有想过会有失败的可能。
他只是担心,她不回来。他都做好准备了,她不会来,他也不追了,她爱去何处就去何处,反正整个江湖都在他手心上,她还能逃得出么?
现在看来,他的担忧是多余的。她是真的很爱他,爱到让他都受宠若惊的地步。
爱一个人,就愿意为对方跋山涉水,主动去找对方。
他决定不追究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了。是的,她拿走明镜心法,害他走火入魔在先,又没认出来他,还当他是谢欺山,他都不追究了,他这样爱她,她有什么道理不爱自己?
谢宴牵着陆行焉的手,带她离开阁楼。
她走的可真慢。
不过,他会等她的。
二人走到院中,陆行焉忽然停了步子。
谢宴回头不解看着她,“不回去睡觉么?还是你大半夜想练功了?”
这个陆九呀,就喜欢大晚上的练功。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明镜刀。
谢宴见她拿着刀,刀多沉,所以他一直不乐意练武器,他欲替陆行焉扛着刀,可她的手很用力地护着刀。
他察觉到反常,低头看她的眼睛,只见她双眼平平淡淡,完全不为他所打动。
“可是不喜欢我戴面具?我摘下便是。”
“不是。谢郎,你真美,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也是美的。记得小时候吗,我碰都不敢碰您的面具。”
“嗯,你倒是最贪生怕死...你方才叫我什么?”
“我是很贪生怕死,谁不贪生怕死?一不留神命就没了呢。我一直很想不通,你爱我什么。我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也不是那能让人疼爱的性子,这样的姿容,你也不会放在眼里吧,我一无能入你眼的倾城之姿,二不与你趣味相投,喜欢我什么呢?你是天生的月亮,是太阳啊,我是泥里的野草,我有何值得你喜爱之处?”
“谁准你这样自贱!”他语气凌厉,“我教你最上乘的武功,让你闻名于世,将你培养成武学大乘,以后我是谢侯,你就是奈何府宗主,明明给你铺好了路,你却偏偏要做个见不得光的杀手,我是怒你不争。”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我从未觉得做宗主就是高贵,做杀手就是低贱,何来自贱之说。”
“宗主自然是比杀手高贵的。你看我,不必奔波,动动嘴皮子就有这么多人为我卖命。等往后带你见到更好的了,你就知道你以前过的日子有多么不值一提。”
“我觉得以前的日子很好,不论是为奈何府奔波,还是游走江湖,或是关山的日子,都很好。”
谢宴拍拍她的脑袋:“你呀,就是太容易知足了。”
陆行焉看向他。
他带着面具,却是用谢公子的声音和语气和她对话。
谢公子和宗主的影子渐渐重合了。
一个人的脸可以被遮掩,心是不能的。他们都是那么擅用人心,不分是非。
她再细细回想,全都是蛛丝马迹,甚至,他从没刻意伪装改变。
变的是陆行焉。
她比三年前更怕孤单,比三年前更加脆弱。
她在心中自嘲,这就是人们说的色令智昏吧。
“那么,你到底爱我什么呢?”
“爱你天真单纯,爱你心地善良。乖,回屋再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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