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奔波于奈何府宗主和谢侯府侯爷两种身份之间,他虽应付地游刃有余,戴上面具,连谢夫人都分不清他是谢宴还是谢湮,但仍瞒不过一人。
谢方怀召他前去,特意问他:“欺山呢?”
“他不正应当新婚燕尔,在奈何府呆着?”
谢方怀皱眉:“无咎,你骗得过你母亲,骗不过我。”
别人不熟悉谢宴,他还不熟悉吗?
这小崽子从小就心眼坏,幼年时逼着欺山和他互换身份,谢梅生都认不出来,但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双生子不仅样貌相同,甚至脾气也相当。
然而,这天下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块石头。
谢湮底色善良,就算是花草树木,也不忍伤害,谢湮则是百无禁忌,就算是人命,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久而久之,谢方怀不必刻意区别,也能分辨地出兄弟二人。
“谢欺山又不是五岁小孩,叔父难不成怕他会走丢?”
“欺山身体不好,总要留在身边我才放心。”
欺世盗名之人谢宴见得太多,能连自己都骗过去的,大抵只有谢方怀一人。
“谢欺山想走,你留得住么?”
谢方怀派人去找谢湮,可他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但若将实情透露,谢夫人还不得发疯?
“你杀夷陵阁主,我能替你稳住你母亲,欺山离开的事,你母亲迟早会发现,在那之前一定得找到欺山。”
谢宴支着脑袋,好奇道:“一定得找到欺山吗?他在与不在,对谢家和奈何府应当没什么影响。”
谢无咎养成如今这种性子,谢方怀也有一分责任。
过去是他带谢无咎去地陵里练功,那么小的孩子,要背负起全族兴衰,谁都不忍心。他过分溺爱,才惯得他无法无天。
“无咎,欺山是你手足。”
谢宴心中冷笑,在谢家,手足不就是用来残杀的吗?65当年他眼睁睁看着谢方怀将毒酒喂给谢梅生,可是年幼的谢宴,他能做的,也只有记得当夜。
谢梅生中毒,死蛊易主,就算是当年鼎鼎有名的蛊王燕南盟盟主,亦无法破谢梅生的蛊。
谢梅生被死蛊折磨而亡,谢方怀却坐上谢侯之位,与江湖豪杰谈笑风生。
命运从来偏心强者。
谢宴不在意自己是赢是输,是强是弱。
他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
“叔父,你我许久没有练剑了,上一次还是五年前。今日可有兴趣?”
年轻时的谢方怀执一柄沧浪剑,江湖剑客高山仰止。
他身居高位以后,少有持剑的机会,谢宴本该是他沧浪剑法的传人,但谢宴自恃内力深厚,从不用武器。
谢方怀并未疑心。
而且,很久没人和他比试剑法了。
“你素不爱用剑,今日,要用什么兵器?”
“就去库中随意挑把顺手的吧。”
谢家兵刃库集天下名器,但是没有一把剑能和沧浪剑相提并论。
陆行焉的明镜刀,宝贵在被冰封于圣山之上,天然纯净的环境造就一把傲然众生的刀。
而沧浪剑,追随谢方怀四十载,先有人剑合一的境界,才有绝世美名。
离开谢方怀的沧浪剑,不过是一把无用的铁刃。
谢宴此举是为试探谢方怀的功力,他并没打算赢他。
他挑了把看起来最顺眼的剑,同谢方怀对峙。
谢宴挑剑的动作,已将他的天性暴露。
他素爱华而不实之物,若事物能入他眼,必是在外貌上举世无双。
这也不怪谢宴,他生在谢门,又号令奈何府,又有着得天独厚的资质,能入他眼的东西,一定是世人都要敬仰的。
谢宴的人生里,没有朴素二字。
而谢方怀的沧浪剑,若只看其外表,不过一把普通的铁剑,剑身遍布刮痕,剑柄的皮套已经磨得破损,的确入不了谢宴的眼。
谢宴故意耍一套只有花式而没法实战的剑法,谢方怀并不急攻,而是等他耗尽力气,一举斩断他的剑气。
谢方怀的沧浪剑挑下谢宴一束头发。
“叔父剑法不减当年。”
谢宴没什么求胜心,丝毫不恋战。
谢方怀直接拿衣袖去擦拭沧浪剑的剑身,谢宴嫌恶的避开。
这便是谢方怀和谢梅生最大的不同。
谢梅生一出生就注定是侯门里的公子,而谢方怀,身为死蛊,注定是侯门弃子。
他虽命比纸薄,却心比天高。
谢方怀自年少起浪迹江湖,一人一剑,四海为家,并无谢家一贯有之的洁癖。
只是他的善恶观念——都被诅咒过的血液模糊了,一如谢家每一代双生子。
在自己性命之下,莫说善恶是非,就算是兄弟、父子之情,都是模糊的。
正因谢方怀行事没有忌讳,不问善恶,只求一个利字,谢门和奈何府,都在他手上达到鼎盛。
百年来,从没有一个时刻像今时今日,江湖各门各派皆听谢门号令。
谢方怀即便是入了黄土,他的名字也会被记载谢门的功勋簿上。不过,这是在谢门还能延续的前提之下。
“叔父不曾想过打造一把新的剑吗?”
“无咎啊,五十而知天命,我已经没有精力去习惯一把新的武器了。”
谢宴故意意有所指,说道:“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所指的人,正是他的母亲谢夫人。
谢方怀斜睨他一眼。
谢宴改口道:“我是说,剑不如故。”
谢夫人在房里听到兵卸声,走出来,见是谢宴同谢方怀比武。
谢方怀头上渗出汗珠,谢夫人瞧见,便拿帕子去给他擦汗。
谢方怀避讳地侧身躲开。
谢夫人甩一甩帕子,问:“无咎,今日回到侯府,陪娘坐一坐吧。”
疾青山戒备森严,陆行焉武功全废,谢宴也不怕她跑掉,在这多留片刻也无妨。
谢夫人哀伤道:“若是欺山也在就好了。”
谢宴微微一笑:“母亲,我有旧友在四时居相候,得赶快回去陪客人。”
谢夫人道:“那不要怠慢了客人。”
谢宴临走时,带走谢方怀两瓶陈年好酒。
谢夫人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感慨。
“这无咎,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变脸比翻书快,永远只想着外面的狐朋狗友,都不着家的。”
沧浪剑·狠心
谢宴从谢侯府带来两瓶佳酿,能陪他对饮的,只有陆行焉。
他倒满两樽酒,陆行焉拒绝道:“我不能喝酒的。”
“这是谢侯府的藏酒,天上的神仙想喝都喝不到。”
谢观风的造梦术没能令陆行焉失防,他就用梦障水来灌她,不信她喝醉了酒还不松口叫他一声“谢郎”。
“我喝了酒就会身上起红疹,呼吸困难,不要喝了。”
七年前上元节,奈何府有盛宴,陆行焉喝了一回酒,差些窒息过去。
谢宴也想起那一回事。
“陆行焉,你可想过,我和你同是纯阴体,若那杯酒是由我喝下会如何?”
“什么意思?”
“你真没细想过?你是我的武修,怎能区区杯酒就令你窒息?”
陆行焉这些年还真没怀疑过。对她而言,不能喝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谢宴今日提起,她才明白,并非她不能喝酒,而是那杯酒,就是针对纯阴体的。
“真相如何,你喝下这杯酒就知道了。”
相比之下,陆行焉还是更加不信任谢宴。
若酒中下了药,岂不令他对自己胡作非为了。
“我要清修,也不宜喝酒乱性。”
“你若是心里面无欲无求,酒色不过是外物。不信你瞧瞧我,这些年酒也没少喝,同你的鱼水之欢也没落下,碍着我练功了吗?”
“可你心神易乱,受心魔所困,所以永远不能胜于我。”
陆行焉所说虽然属实,谢宴却听不得。
好说歹说,他是个男人,还是有那么点自尊心的。
谢宴含了一口酒,捏开陆行焉牙关将酒渡进去。
“这样你应该没有顾虑了。”
一口酒两人分喝,是没有酒中被下药的顾虑了,只是脏了点。
陆行焉默默拭掉嘴角的酒液,问道:“你一直知道此事?”
“就算不知道,也不会让那些人得逞。”
“你可知道当年欲下毒给你之人是谁?”
那杯酒若是由他喝了,不至于毒死他,却能让他气虚而竭,后半生都被死蛊控制。
天下知道生死蛊秘闻的活人,屈指可数。
“知道,所以想法子除去了他。”
当年他命萧永去杀闵元真人,本是一场精心设下的局。
萧永作为奈何府门徒,若成功刺杀闵元真人,往后道家人来奈何府问责,便交出萧永任他们处置。若刺杀失败,回奈何府,也是死路一条。
闵元真人是道门第一人,与他交手,萧永九死一生。
原本的事态都在谢宴计划之中,只是没晓得途中冒出个死脑筋的傻缺,非要替萧永报仇,还一不小心真杀死了闵元真人。
谢宴也只有将道门灭门来善后。
陆行焉通过时间线,也推算出给谢宴下毒的人是萧永。
萧永、萧槿是萧家人,萧家当年为谢家所害,所以他们一直计划要除去谢宴,扶持一个没有野心的谢湮做谢侯。
当年萧永死后,萧槿留在奈何府也不可能有大作为,谢宴便将她送了人。
“那当初在宣阳,你是怕萧槿认出你,所以毒哑她的?”
这便是冤枉他了。
萧槿知道他的秘密也无妨,她还没那个本事分辨出谢欺山和谢无咎。
“她那般诋毁你,若不是当时我失去武力,割了她舌头也不为过。”
陆行焉也觉得毒哑了萧槿并不可惜,只是眼前这个人已经没有半点善恶是非的观念,她若再许可他的做法,无异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不过是口舌纷争,况且,她也没说错,你何必下此狠手。”
谢宴着实委屈。
他何时何地把陆行焉当做脔宠对待?若不是对她喜爱深厚,也不会时时情不自禁。
“看在她是母亲外甥女的份上,我已放她一条生路。”
谢宴握住陆行焉的手,手心温度烫人。
“阿九,我心里面,从来都只有你。”
这一次陆行焉没起鸡皮疙瘩。
因为谢宴紧接着说:“只是没想到你也是贪图色相之人。”
他握紧她的手,增添力道。
“奈何府里千万男子,你偏偏只和小白脸萧永关系好,若非我长这样一张脸,你只怕仍避我如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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