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时缨来到灵州之后收到的第一份家书,她飞快地拆开,看过头一行字,便瞬间呆住。
白纸黑字,出自兄长之手,她不敢相信般再三确认,只觉天都塌了下来。
时绮与成安王世子的婚期敲定,但在出阁前夕,时绮自缢于闺房,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
庶妹们被她们这两个嫡姐一再影响,婚事成了大难题,几位姨娘隔三差五找母亲哭诉,母亲刚失去女儿,又被此事闹得焦头烂额,大病一场,至今未能痊愈。
卫王被立为太子,迎娶邢国公的孙女为妃,同时纳了一位妾室,宣称是孟家远房表亲,因体弱多病,平日从不在人前露面,但据传闻,她的样貌与时缨有六七成相似。
皇帝颇为不满,奈何太子心意已决,也只能由他去。
信件最后,时维写道,太子对她余念未了,万望她看在旧情的份上,能帮他做些事情。
虽未明言直说,但暗示之意昭然若揭。
时缨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一页薄薄的信纸,耳畔轰鸣,只觉如坠梦中。
突然,青榆和丹桂的惊叫响起,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紧紧攥着匕首的锋刃,手掌鲜血淋漓,衣袖已被浸透。
夜色沉沉,室内灯火通明。
时缨那一下切得太深,几乎将整只手拦腰斩断,大夫用了大半宿才止住血,包扎过后,说她筋脉尽损,此后别说是击鞠习武,就连写字作画都成了奢望。
慕濯坐在床榻边,看着她因剧痛和失血而苍白如纸的面容,眉目间满是担忧。
时缨却仿佛没有听到大夫所言,许久,才转身背对他,眼泪夺眶而出。
无论是废掉一只手,还是卫王另娶,她都已经没有感觉,但一想到时绮和母亲,她心如刀割,自责铺天盖地涌来,山呼海啸将她淹没。
如果不是她,时绮不至于嫁给成安王世子,落得豆蔻年华香消玉殒的下场。
母亲也不会接连失去两个女儿,还被姨娘们怨恨。
为什么?
慕濯为什么一定要娶她?
理智知道时绮的死与他并无直接关联,但诸事因他而起,她想象时绮万念俱灰地将腰带甩过房梁,想象母亲憔悴不堪的面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继续与他共处一个屋檐下。
她在黑暗中清醒了一整晚。
他头一次在她屋里过夜,却是静坐一旁,陪她清醒了一整晚。
次日,她自请搬离,住进前朝遗留的一座高阁内。
立誓除非死亡,此生与他再不相见。
那之后,她置身九重楼阁,整日眺望长安和杭州的方向,经常从清晨枯坐到傍晚。
慕濯没有再来打扰过她,但却加派了不少武艺高强的女护卫,以防她出意外。
但对于时缨而言,是死是活都已经没有区别。
她失去了父母家族,失去了唯一的亲妹妹,失去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她已一无所有。
九月十五,她的生辰,本该是皓月当空、明镜高悬,但那一晚阴云遮蔽,甚至不见半颗星子。
时缨在高台上静坐良久,身形瘦削,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就在她木然转身回屋的一刹那,漆黑中骤然亮起点点星火,破开漫无边际的夜色飞向天幕。
不计其数的孔明灯冉冉升起,汇聚成一片耀眼的暖色,时缨怔怔地望着眼前景象,青榆和丹桂惊讶难掩,护卫们也聚过来,借着漫天星火为她道贺。
一盏孔明灯被檐角挂住,有名年纪稍小、性情活泼的护卫自告奋勇上前,飞身将它取下,时缨看着她在百尺高阁边沿挪腾转移,不由得屏息凝神,直到她安然落地才松出口气。
她接过已熄灭的灯盏,从中取出许愿的字条。
只一看,不由怔住。
——愿与阿鸢白首偕老,此生不离不弃。
阿鸢。
连她自己都快忘记这个名字,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是岐王殿下的字迹。”一位年长的护卫道,“属下见过殿下亲笔所写的文书,确认无疑。”
……居然是他吗?
可他又是从何得知她曾经的小字?
鬼使神差地,时缨收起了纸条。
或许他只是记错“鸾”字,但“阿鸢”二字让她想到舅父,以及儿时曾经在杭州的岁月。
那是她十七年人生中最快乐的光阴。
一夜无梦,她很久都没有睡得如此安宁。
次日,护卫带来消息,北夏有异动,岐王率军迎战,昨晚给她放完灯之后,已快马加鞭离去。
时缨听罢,只是点了点头,但却在内心补上了昨日未许的愿望。
愿大军旗开得胜,他……和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兴许是她生辰已过,上天没有听到她的心声,前线经历一场恶战,虽然北夏骑兵遭受重创,至少十年内无法挥师南下,但朔方军的伤亡也不计其数,慕濯虽死里逃生,却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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