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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来如此,”崔灵仪微笑着,又故意打趣道,“怪不得这么惦记呢。”可惜她冷脸惯了,就算如今故作轻松,语气里也总是带着冷漠和疏离,听起来实在不是很友善。

老妪闻言,却没在意这些,她已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只没忍住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是惦记着呢,”她说,“他走了已有、已有……”老妪说着,顿了又顿,想了又想,最终好容易道了一句:“唉,这期间,书信也来得少。”她说着,越发失落。

“那想来是走了挺久,”崔灵仪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是新婚吗?”

老妪又是抿唇一笑,随即便有些怅然。“是新婚。成婚七日,他便出远门了。”她说。

“这么急?”崔灵仪又问。

“崔姑娘。”癸娘终于开了口,微笑着说道:“我们来这里借宿,怎么一直问东问西的呢?”

老妪听了,摆了摆手,笑道:“姑娘,不妨事。”又回答崔灵仪的问题:“他祖父是七品官员,父亲是庶子,又不善读书,没有官职,便早早分了家,到了这乡下,守着些田产度日。可惜我公公不善经营,没几年,那些田产也所剩无几,但他在这村子里也是有些名望的。好在我夫君用功读书,是十里八乡闻名的才子。他写得一手好字,作得一首好诗,年纪轻轻,便颇有盛名。”

“也是青年才俊了。”崔灵仪应和着。

老妪点了点头,又道:“我呢,家境还不如他,父亲也只是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我父亲同我公公是至交好友,因此,我和我夫君自小便定了亲。可惜我两家家教严,因此一直未曾见过面。后来,因我夫君想去国子监求学,而祖父刚好是个七品官,可入国子监四门学。因此,我夫君便又写信去求他祖父。他祖父允了,便让他去长安寻他……那时,我还没过门呢。”

崔灵仪默默听着,扒拉了两口饭,只听老妪又道:“我母亲担心他回了家、入了国子监,从此有了倚仗,恐他不认这门亲事,便催着杨家娶我过门。我公公婆婆也是明事理的,便允了,赶着在他离家前给我们张罗了亲事。因此,我们不过成亲七日,他便不得不离家去长安了。好在他祖父待他不错,据他信中说,他祖父求了人,他可以去洛阳国子监求学了。虽然他一直都很想去长安国子监,去那天子脚下繁华胜处,但洛阳也很好,能去到洛阳国子监,他心满意足。”

崔灵仪听着,心下唏嘘,又问道:“然后他便再没回来过?”

“然后他便再没回来过。”老妪说。

“那你的母亲公婆……”崔灵仪故意没问完。这地方显然已没有比这老妪更老的老人了,而这老妪,神志不清。

“公婆……”老妪说着,皱了皱眉,又垂了眼,“他们待我……很好……”她说着话,眉心紧了又紧,眼里片刻清明、片刻混浊,可她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只是坐在那里。

崔灵仪见问不出来什么,便只是点了点头。“所以你们只相处了七日,”她叹道,“太短了。”

“是的,太短了。”老妪重复着她的话语。

崔灵仪又故意笑道:“想必是夫妻恩爱,这才念念不忘。”

“崔姑娘,”癸娘又出言打断了她,微笑着提醒道,“莫要失了礼数。”

崔灵仪看了癸娘一眼,只见她神情如旧,除了微笑什么都没有。唉,猜不透,总是猜不透。但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老妪却也未曾清醒,甚至连半分可疑之处都没显露出来……崔灵仪觉得,自己没必要问了。

她问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她只是一个过客。虽然这老妪如今神志不清,想来生活也是多有不便……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此处,她的心又冷了半截,回归到了平日里的温度。不必问了。嗯。

“抱歉,是我多言了,”于是,崔灵仪向这老妪颔首行礼,“姑娘莫怪。”

“不妨事,”那老妪抿唇含羞笑了又笑,“其实,我很想说说他呢……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起过他了。说出去,也怕人笑话呢。”

“崔姑娘,”癸娘又提醒着,“快吃粥吧,都快凉了。”

崔灵仪听了,便又默默向口中送了两口粥,不再说话。可那老妪却被她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说起了话:“我夫君,他生得很好看。洞房之夜,我第一次见他,便没忍住盯着他看,倒把他看羞了。新婚之夜,我们……”

“咳。”崔灵仪适时地咳了一声。她听见这话,竟略有些不自在。可她身边的癸娘却不一样,她没忍住瞥了一眼,只见癸娘好似正强压着唇边的微笑。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老妪用那沧桑的声音道出了剩下的半句话,又含笑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姑娘,尤其是崔灵仪,这才又接着说道,“他只是,在桌边坐了一晚,连床都没有上呢。他害羞,我也是。”

老妪说着,陷入了回忆中。她目光放空,只凝视着那即将燃尽的烛火,面带微笑地就要开口诉说着属于她的故事。烛火的光映亮了她的面庞,她眼中的宁静祥和清楚地落入了崔灵仪的眼中。那一刻,崔灵仪竟生出一种错觉来:这老妪的故事,是温馨而幸福的。

可就在此时,癸娘却在桌下悄悄捏了一把她的腿。崔灵仪浑身一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便不动声色,只向癸娘凑近了些。正要等癸娘对她说些什么时,她却觉得自己腿上酥酥痒痒,是癸娘的手指在轻轻划动。

“莫动真情。”她写道。

崔灵仪不禁回头看了癸娘一眼,只见癸娘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崔灵仪知道,这浅浅的微笑里,藏了太多的秘密。

而那老妪,也开始说她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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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小头鞵履窄衣裳。”出自白居易《上阳白发人》

第20章 朝颜拭泪(五)

“第一日,我拜见公婆,奉茶侍候。许是还不好意思,他依旧沉默寡言的,只主动帮我做事。我做饭,他便帮我劈柴;我要烧水,他便一声不吭地去打水。公婆不让他做这些事,可那日他却一定要跟在我身边。我做什么,他便做什么。虽然他不说话,但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我本想着,出嫁为妇侍奉公婆,定要劳累许多。可那日,有他在,我竟觉得自己像是没做什么一般。我想找他说话,可他一直躲躲闪闪,我竟没找到机会。好容易等到晚间,他却不知道去哪了。”

那日,淑娘在门前等了很久,好容易才等到杨松回来。她刚想说什么,杨松便从背后拿出了一簇朝颜花。

“送给你。”他说着,将这一簇花送到了她手中,又转身忙着要走,看着像是害羞到了极点。

“等一等,”她连忙跟上,在他背后,捧着手里那一簇朝颜花,心满意足地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我很喜欢。”

他站住脚步,微微侧头,颔首笑着:“喜欢便好。”

“那一夜,我们依旧没有同床。第二日,我睁眼时,他已不在了,只有那一大簇朝颜花在花瓶里插着。我顾不得寻他,只急着去做早饭,可到了厨房,已有一锅热粥在灶上了。一回头,只见他拿着一本书立在窗边,对着我笑,”老妪回忆着,“他笑得可真好看。”

“你只说这是你做的便好,”他说,“你放心,我见过人做饭,这粥我也尝过了,没问题。”阳光洒在他身上。他说着,对着她微微一笑,又只拿着书,看着她。

他的书都拿倒了。

这次轮到她不好意思了。她慌忙转过身,盛了饭,又去请公婆用饭。餐桌上,她再没敢看他一眼。饭后,要收拾餐具时,他又按住了她的手。

“我来吧,”他低声说,“你太辛苦了。”

“可你还要看书……”她有些犹豫。

“嗯……”他想了又想,“那我干活时,你可以念给我听。”说着,他也不待她反驳,赶着收拾了碗筷,又到水井边打了水,急匆匆地刷碗洗筷,生怕她插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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