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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不觉一笑,又忙去屋里拿了他早晨看的那本书来,是一本《易经》。她随手翻开一页,又坐在井边,柔声念道:“无妄之往,何之矣?天命不佑,行矣哉?”她念着,又看向他,十分自然地问:“松郎,这是何意?”
“松郎?”他猛然抬起头来。
她的脸忽然一红,只低了头:“我是说,相公……夫君……”她支支吾吾。
松郎,她早就在心里悄悄唤过几百次了。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便为她定下了这门亲事,那时她便知道了他的名字。她知道他一表人才、读书用功,她知道他必然能有出息。而她会是他的贤内助,她会帮他料理家事,让他无后顾之忧。在夜深人静,在他疲乏的时候,她会走上前去,或是奉上一杯茶,又或是简单地抱着他,唤他一声“松郎”。
这样的生活,她已想象了无数遍了。以至于,她会脱口而出一声“松郎”。
“为何……如此唤我?”他问。
“你……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她也问着,依旧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你愿意如此唤我,便好。”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那天,我给他念书,他帮我做活。我们有说有笑,聊了很多。我从未想过,可以和他有这么多话说,”老妪说着,顿了顿,“我还记得,他说,如果可以,他不想求取什么功名,他只想留在这小村庄里,安安静静地陪着我、过日子。可我告诉他,我不想他陪着我。男儿当行四方,岂能被家室拖累,误了功业?然后、然后……”
老妪说着,又叹了口气:“然后他便再没说什么。”
烛火即将燃尽,窗外又起了一阵呜咽秋风,老妪的声音也越发沙哑。可她只盯着那烛火,继续着自己的故事:“第三日,他陪我回门。家里人都很喜欢他,亲戚都围着他转,看他气宇轩昂、英姿俊朗,都说他是人中龙凤、必成大器。他也是礼数周全、谈吐不凡、处事得体,在人群中分外耀眼。我本想多看看他,可新妇回娘家,总是要和母亲说说悄悄话的。然后,我便被娘拉进了从前的屋子里。娘很挂念我,忍泪问了我很多的话。我也很想念她,可我知道,姑娘家总是要成家嫁人的,哪里有人能在闺阁中待一辈子呢?”
“淑娘啊,”娘握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他对你好吗?”
“很好,”她垂泪回答着,又点了点头,“娘,你放心,我在夫家一切都好。”
娘却“嗐”了一声,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将她往怀里拉扯了几分,又问着:“娘问的是,男女之事。那事上,可还顺利吗?”
淑娘一头雾水:“什么?”
那日,走在回家的路上,迎着夕阳,淑娘不由得多看了自己的郎君几眼。回到杨家时,朝颜花依旧盛开着。夜里,窗外的风比往日更柔和了几分。淑娘漱洗完毕,坐在床上,看着那边挑灯夜读的人影,终于忍不住下了床,来到桌边,唤道:“松郎,该歇息了。”
“你先睡吧,”他说,“我要看完这一则。”
她愣了一下,应了个“好”,便要转身。可想了又想,她还是撤回了步子,又俯身下去,在他脸颊上飞快地印了一吻。
“松郎……”
“咳……”崔灵仪被一口粥呛了嗓子,登时咳个不停。癸娘忙放下了刚吃干净的碗,为她拍着背。
“可还好?”癸娘问。
“还好,没事,”崔灵仪缓了缓,又慌忙看了那老妪一眼,对着癸娘解释道,“许是今夜刚呛了水,还没缓过来。”她说着,看向窗外,这一夜已快过去了。再有一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这老妪说话真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都说呢?崔灵仪心想着。
“那是该歇歇了,”癸娘应着她的话,又抬头面向那老妪的方向,“张姑娘……”
“哦,是我忘了时辰,你们是该歇一歇了,天都要亮了,”老妪说着,站起身来,道,“你们快回房吧。剩下的这些,我来收拾就好了。”
“多谢。”癸娘说着,从身上摸索出几个铜板来,放在了桌上:“身上盘缠不多了,只剩这些,还请姑娘务必收下!”
崔灵仪看着那铜板,一时瞪大了眼睛,忙看向癸娘,癸娘却只是微笑。老妪收下了那几个铜板,又对着两人笑道:“两位姑娘也太客气了。”
崔灵仪知道自己插不上话,索性什么都不说,只埋头将碗里最后一点粥吃完。她擦了擦嘴,道了一句“多谢”,便站起身来,搀扶着癸娘,告别了老妪,出门回房。
刚进了房,崔灵仪忙关了门,又问癸娘:“方才的铜板,你从何处得来?”
“嗯?”癸娘轻轻应了一声,似有疑惑。
“那铜板是老样式的了,如今已没人再用。你从何处得来的,我竟不知?”崔灵仪问着。
癸娘微微一笑:“捡的。”
“捡的?”崔灵仪更惊讶了。
癸娘向怀里掏了掏,又摸出了两枚铜板来,递给了崔灵仪:“方才墓地前捡的,只剩这两个了。”
崔灵仪看着癸娘,却什么都没说。她记得,癸娘身上应当是有些钱财的,可她却费了这么些功夫去找没人用的老钱给那老妪……她想着,又扶过了癸娘,道:“先休息吧。”
可癸娘被她扶着,竟忽然一笑。崔灵仪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
癸娘悠悠问着:“你方才,呛到了。”
崔灵仪愣了一下,脸又是一红,所幸她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于是崔灵仪挺直了腰板,故作淡然地答道:“呛到又怎么了?以后小心就是了。”她说着,扶着癸娘到了床边,让她睡在了里面,自己则在床边坐了下来,也不躺下,只倚着墙,闭上了眼睛。
“对了,”癸娘带忍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明日离开时,出了村子,便不要回头看。”
“什么?”崔灵仪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
“若是听到有人叫你,也不要回头。”癸娘嘱咐着。
崔灵仪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声音里都带着困倦。“你曾和我说,此地怪事与鬼神无关。”她说着,却已无力再去争辩这些了。
“的确和鬼神无关……先前没必要说这些,更何况你只是一个凡人,不妄言鬼神之事,是为你好,”癸娘说,“但你今夜问的话太多了,又听的太多了,实在有必要嘱咐一下。”
“哦。”崔灵仪只应了一声。
癸娘在她身后躺着,张了张嘴,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崔姑娘,你到底还是一副热心肠。也因此,你总是容易惹事上身。若你能一直如你表面那般冷漠,或许能过得安生些。”
“热心肠,”崔灵仪闭着眼睛笑了,“我行走江湖多年,杀了不少人,又助纣为虐了好几年……你却说我热心肠?”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些年,她的确没少做小恶之事。
“只是你不承认而已,”癸娘说,“谁都有无可奈何之时,不是吗?”她说着,又轻轻笑了:“不然,你也不会收留我。”
“顺手的事。”崔灵仪闭着眼睛,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
“睡吧,”癸娘劝着,“躺下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要赶路呢。”她说着,又往里挪了一挪,给崔灵仪挪出了足够大的空间,自己只挤了一条缝。
崔灵仪微微睁开了眼睛,又不觉滚动了下喉头。“好。”她还是应了一声,老老实实躺了下来,却还只是睡在床边,在这张小小的木床上隔了癸娘十万八千里远。说来可笑,纵然如此,她也是动都不敢动。
“就这样吧。”她想着,闭上了眼睛。
这漫长的一夜在睡梦间糊里糊涂地过去了。崔灵仪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一睁眼,只见癸娘就在床边靠着墙闭目坐着,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她轻唤了一声,可癸娘没什么反应,她便坐起了身来,远远地瞧着她面容。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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