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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初九心中忽然有些怅然,她又开始怀念自己过去的一头长发了。可如今,她根本护不住自己的头发,即使这头发只有寸许。
“罢了,不想了,”姚初九一扭头,使劲闭上眼睛,像在同自己赌气一般,“不能再想了!”
一夜无事。第二日,似乎也是平平无奇。直到傍晚时分,在姚初九忍着冻费力地投洗着衣服时,一个小丫鬟向她走了过来。
“我家姑娘有请。”她说。
姚初九抬眼看了看这小姑娘,便站起身来,抖了抖手上冷水,又在衣服外擦了擦,才跟着这小丫鬟走。一路到了方棠居住的厢房前,小丫鬟站住了脚步,对姚初九道:“我家姑娘就在里面。”
“好,”姚初九望了望那紧闭的大门,又问那小丫鬟,“你不进去吗?”
“我家姑娘只说让你进去。”小丫鬟回答着,转身就走了。
姚初九愣了一下,又悄悄叹了口气,终于走向了那厢房。她在门前站定,刚要伸手叩门,这门却忽然开了,一只手猛然伸了出来,将她拉了进去。
“快进来。”方棠说着,又转身把门关上,不待姚初九说话,便问道:“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她说着,打了个喷嚏。
屋子里热腾腾的,姚初九垂眼答道:“刚洗了衣服。”她说着,又看向方棠。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方棠脸上红彤彤的,应是被炭火热的。姚初九不禁又在想,如果她身体康健的话……
“你……这里只有你吗?”姚初九又问。
“当然啦,”方棠笑了笑,又转身去角落里费力地提出了一个食盒来,“不然怎么好送你礼物?”
她说着,艰难地提着这食盒向桌案走去。明明只是一个食盒,被她显得似有千斤重。姚初九看不下去,只好上前,从她手里夺过食盒。“我来吧。”她说着,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方棠立在她背后,看着她笑。“那你何不直接打开?”她问。
姚初九听了,心中疑惑起来,她回头看了方棠一眼,这才小心地伸出手去,揭开了那盖子……一股喷香的肉味儿直冲她鼻腔而来。
“老鸭汤,”方棠笑问,“你可喜欢?”
第72章 古刹鸳帷(九)
看着那盆老鸭汤,姚初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却又立马将盖子盖上,回头问道:“为何?”
“你说,你喜欢吃肉,”方棠解释着,又连忙上前,要亲手为她盛出来,“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藏好了这汤,你快尝尝。”
姚初九却伸手一挡,拦住了方棠。“方姑娘,”她又问,“为何?”
方棠愣了一下,又眉头一皱,只答道:“哪有那么多为何?你喜欢这个,我便送你这个。”
姚初九摇了摇头,又微笑道:“多谢方姑娘美意……可是,贫尼为何要不明不白地破戒呢?”她说着,垂下手去,又后退一步,远离了这弥漫开来的肉味源头。她背过身去,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道:“方姑娘,成慈已代姑娘出家了。姑娘,难道是忘了吗?”
她说着,也不待方棠回答,抬脚便走,夺门而出。她实在是怕,这肉汤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她可以肯定,她此生从未闻到过这么香的肉汤味儿。
“成慈——”
她听见方棠在背后叫她,可她根本不敢停留。那姑娘的热情让她不安,在没有确定她的意图的情况下,即使是她梦寐以求的肉汤,她也不会轻易品尝。不然,破戒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她已经被家人放弃了,若是连这空门都待不下去,她又能去哪?即使这空门也并非她的选择,可她也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了。
姚初九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她很厌恶这一切,却还是要顺着这里的规矩来。若是从前,她早就不客气了。
想到这里,姚初九不禁叹息一声,又回望向那厢房的方向。那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她不禁又有些失落,在寒风中搓了搓又红又冰的手,便又迈出了步子——她还有衣服没有洗完呢。
之后几日,姚初九再没见到方棠。虽然,在梦里时,她总是能看到方棠在引诱她喝下那肉汤。可悲的是,即使在梦里,她都不敢上前大快朵颐。姚初九不得不承认,她也是这畏首畏尾的人,活得一点儿都不痛快。
如今,她每日里规规矩矩地做事,勤勤恳恳地干活,再没有从前那般的挑衅之举。最起码,在方棠还在这里时,她一定要谨慎些。
她要在这平隐庵待多久呢?姚初九一边扫地,一边想着——似乎是一个月。她抬头望了望光秃秃的枝丫,一个月,似乎也不算长,还不够这树木发出新芽,也不够她养回原本的长发。
“早点走也好,”姚初九心想,“寒冬腊月的,这山林中这么冷,她那身子骨,怕是受不住。这寺庙里也戒荤腥,她那么弱的身子,应该好好补着才是,如何能来这里受苦?而且她还有家人,快到年关,她总是要回去的。”
“她总是要回去的,”姚初九想着,又奋力地挥着笤帚,扫着这毫无落叶的台阶,“不如早回去!”
但是,她总是事与愿违。在这一个月即将过完时,主持师太又将她叫进了房里。“成慈,”师太说,“方家姑娘决定留在庵里,带发修行。”
“嗯?”姚初九打了一个激灵,“为何?”
“她说,在庵里一个月,受益颇多,感觉身子也轻快了许多。为此,她决定在庵里长住,跟着我们一起吃斋念佛,”师太说着,顿了一顿,又叹了一口气,“只是,她还说,要你陪她。”
“为……为何?”姚初九更加疑惑了。
“她说,既然要跟着吃斋念佛,便不好再带着家中一众仆役住在庵里。方家姨娘会陪着她,除此之外,就只留了两三个仆役,够用就行。但是,他们毕竟对庵里事务不熟悉,所以,庵里给你安排了一间厢房,就在方姑娘的厢房边上……”师太说着,看向姚初九,又是良久的沉默。
姚初九会意,低下头来:“明白了。”她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成慈,”背后却又传来师太的声音,“你要知道,方家每年给的香油钱,都足够再造一座平隐庵了。”
姚初九闻言,眯着眼睛迎上了门外脆弱的冬阳,答道:“成慈明白。”说着,她又回头,对着师太一笑:“那些神佛,并不是这平隐庵真正的主人,对吧?”
她说着,摇了摇头,抬脚便走了。师太无奈的叹息从背后传来,姚初九却只觉得这一切可笑至极。人活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总是不能活个痛快?为何卑躬屈膝的总是她?
可即使她如此愤愤不平,她还是要去到方棠的厢房。当她敲开方棠的门时,她又看到了那张苍白的笑脸,热情地迎接着她,仿佛前番所有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
“成慈,你来啦!”她站起身来,便要来迎她。她也换上了一身僧衣,未着锦服,未施粉黛,只有那披在她身后的长发昭示着她身份的不同。
姚初九看着她那拖在脑后的一头乌发,一时竟有些出神。直到方棠来到她面前时,她才反应过来,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方姑娘。”
方棠没有说话,只是立在她身前,黑溜溜的眼睛似乎在打量着她。姚初九被这眼神盯得不甚自在,干脆抬起眼来,回看向她。四目相对,倒是方棠先愣了一下,又笑了。
“成慈,你还真是有趣。”她说着,转过身去,手指勾起一缕头发,在手里不停地玩弄着。
姚初九垂下了眼来,一言不发。方棠的眼睛又圆又亮,干净的似乎一点杂质都没有。仿佛……无论发生了多少次不愉快,她还是会毫无芥蒂、毫无负担地以最初的热情走向一个人,如此赤诚而坦然。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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