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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客气了,”崔灵仪道,“这没什么。”她说着,只盯着脚下的土路,这路在严冬之下冻得发硬。“你终于肯听我一次了。”崔灵仪说。
癸娘有自己的行事作风。从前崔灵仪劝了她那么多次,她也未曾有什么改变。
“我也不能总喝你的血。”癸娘说。
一阵寒风吹过,倒是将浓云吹散了些,如水墨一般散在空中,露出了那湛蓝的天,明净高远。一缕阳光终于透过云层,铺在了地面上。
癸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容,她站住了脚步,又长叹了一声,仰起面来,迎着太阳的方向。崔灵仪见她如此,愣了一愣,扶着她手臂的手也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是盯着太阳看了太久,对吧?”崔灵仪问着,移开了目光。她迫切地想要寻找一处没有阳光的地方,可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初识之时,她并不在意她的身份,只是想让她不要活得太艰难。后来,她知道她不同于常人,带了一身的秘密,为此,她曾问过她很多问题,可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给出的回答总是不能让人满意。再后来,她见了她最不堪的模样,知道了她的苦衷是那样让人难以承受,她便忍着心中的诸多猜测,不问了。
这一不问,便成习惯了,她的一切不寻常好似也没有那么特殊了。可那些疑问只是暂时被压下去,只需一点微风,便能在平静的水面上掀起滔天巨浪。于是,这一次她便忍不住了。
可她会回答么?崔灵仪想,多半,是不会了。
“不是,”癸娘那平静的声音却在她身畔响起,“是在黑暗中太久,骤然见了阳光,便瞎了。”
崔灵仪有些惊讶,猛然抬起头来,只见癸娘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了。她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就像方才在卫老娘子房中说假话时一般。
但崔灵仪却感觉到,这一次,她说的应是真的。
可崔灵仪反而慌乱起来。“好,那个,咳,”她清了清嗓子,“我们先回袁安家休息吧。正好问一问,这祭神会是怎么回事。我们之后,肯定是要去这祭神会瞧一瞧的。”
“好。”癸娘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回了袁安家,远远地便看见有个两鬓斑白的大娘正坐在院中编着什么东西。崔灵仪知道,这定然是袁安的母亲。昨夜回来时太晚,袁安母亲已经歇下,几人也未曾打个照面。如今见这袁大娘就坐在这院中做活,崔灵仪便扶着癸娘走上前去,道:“见过大娘。”
“你们就是安儿昨晚带回来的?安儿方才过来同我说了。说起来,我们这里可是很难见到外乡人的。那些外乡人啊,他们都怕这里,不敢来,”袁大娘说着,又连忙招呼着两人,“不必客气,快坐。”
院中放着几张小凳,崔灵仪便将两张小凳抱了过来,一一放好,又扶着癸娘坐下。“两位姑娘,可是逃难而来?”刚坐下,袁大娘便如此问着。
“是为寻亲。”崔灵仪说。
“寻亲啊,”袁大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年头,找人可不容易。”她说着,又看向崔灵仪:“听安儿说,你们是博陵人?怎么听口音却不像那一片的。”
“祖上是博陵崔氏,但长在长安,故而没有博陵口音,”崔灵仪回答着,又打量着袁大娘,“大娘方才说这村里很少有外乡人,怎么竟识得博陵口音?”
“很少有,却也见过,这里又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还是有外人经过这里的,”袁大娘说,“你是博陵崔氏,又长在长安,想来家境不错。怎么寻亲竟寻到这里来?这里离博陵可远着呢。”
“这年头,谁说得准呢。博陵崔氏,也早就不比从前了,”崔灵仪糊弄着回答道,却又盯上了袁大娘手里的活计,她正拿着红绸,扎着一朵红花。“这是……”崔灵仪问着,“村里最近可有什么喜事么?”
“喜事?”袁大娘颇为夸张地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这药蛇村,人越来越少,已有许多年没有喜事了。我的大郎早逝,唯一一个女儿也嫁出了村,只剩一个安儿。安儿如今忙,也不想着婚配。其他人家大抵如此,哪里有什么喜事呢?”她说着,指了指手里的红绸:“这个,是为祭神会准备的。”
“哦,祭神会,”崔灵仪盯着袁大娘手里活计,“我还以为是喜事呢。”
她口中虽如此说着,可是瞧着那红绸,却莫名地觉得这红绸瘆人。只见袁大娘手上猛然用力,将这红绸两端死死一扯,那血红的花扭曲了一瞬,又在扭曲中成了形,以一个极为夸张的形态在袁大娘手中艳丽地绽放着。
“看,这便做好了,”袁大娘将这红花捧在手里,欣赏着,低喃着,“多好看的花啊。”
崔灵仪又看了那花一眼,不知怎的心中竟涌起一股子恶寒。直觉让她赶紧离开这里,可是……
“我们肯定是要去这祭神会的。”癸娘说。
药蛇村果然很重视祭神会。崔灵仪在这药蛇村里连着逛了几天,只见家家户户都在为药蛇村做准备,所有人的手里都有活计……除了男人。这药蛇村里男丁稀少,又逢乱世,先前这药蛇村已遭遇过一次乱兵,如今所有男子都被派去巡村盯梢了。村子里,只有女人在做这些活计了。
可说起来,她们做的活计也是稀奇古怪、各不相同。崔灵仪看了一圈,发现她们竟做什么的都有,有的扎红花、有的扎白花……崔灵仪实在看不明白,问了一圈,又只说是习俗使然,除此之外说不出个名堂。如此,便更显得诡异了。
崔灵仪见打听不出什么,只得惴惴不安地回了袁安家。她一进袁安家的院门,便见癸娘坐在小院里,静静地晒着太阳。
虽然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崔灵仪却敏锐地察觉到她心情的低落。
于是,崔灵仪走了过去,在她身侧坐了下来。“癸娘。”她轻声唤了一句。
“你回来了,”癸娘说着,又挤出一个微笑,“可有什么新消息?今晚,便是祭神会了。”
崔灵仪摇了摇头,又看向远方,微微蹙眉:“倒没什么新消息,但是今晚我们万不可大意了。”她说着,压低了声音,手指不停地搓弄着袖角:“药蛇村的人这般重视祭神会,都指望着紫菁根来改变现状。可紫菁根如此难寻,袁安凭什么邀请我们一同参加这祭神会,还诱我们寻紫菁根呢?若是真找到了,这紫菁根算谁的?”
“我知道你的顾虑,”癸娘说着,指了指手中木杖,“可是它说,林子里有东西。”
崔灵仪闻言,呆愣了片刻,又忽而笑了。“罢了,是我多言,”她说着,看向了袁大娘堆在院子里的红花,“你放心,凡人的麻烦,我会解决。你就安心,做你自己的事吧。”
她说着,望着癸娘侧颜,喉头不觉滚动了一下,又连忙挪开了目光。刚看向院门,便见袁安从远处急匆匆赶来。
“你们也可以动身了,村北大门附近的场子,已经开始布置了。太阳落山之时,祭神会便要开始了,”袁安招呼着,进了院门,直奔那一堆红花前,将那些红花一把抱了起来,又笑着看向两人,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去,顿了片刻,他终于再次催促道,“你们若是要去,那就……走吧。”
第79章 松柏累累(四)
祭神会设在了药蛇村北门附近一开阔之处,这里的地铺得平整,崔灵仪来看过,一点杂草都没有。中央应当放了一堆篝火,远远地看过去,已能看到那缓缓升起的浓烟。如今还不到时辰,祭神会还没开始,崔灵仪只能拉着癸娘挤在人堆里远远地望着,偶尔能见到一两条飘起来的红绸,在风中一下一下地跳跃、跳跃……
“这祭神会,为何一定要等到黄昏时分?”崔灵仪在人群中望着那红绸喃喃自语。这地方还被拦着,几道拒马摆在外边,来祭神会的人又多,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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