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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之时,阴阳相交,”癸娘回答道,“或许这便是这药蛇村的用意。”
崔灵仪听了,便抬头看了看天边,只见阳光正在一点一点地发黄变暗。终于,在太阳挪到远处山尖之时,一声唢呐划破了天际——
“苍天在上,神灵有知!黎民之苦,惟神可阻之!”
一人高声喊着,挤在路上的村民便自觉地分列两边。崔灵仪抓着癸娘的手,好容易才挤到最前面,一抬头,便看见一群披麻戴孝、头戴白花的村民沿着村中正跟在一顶大红花轿后吹吹打打、踔跃而行。花轿后为首的竟是一个身戴枷锁的老头子,正哭丧着个脸,追着花轿,随着唢呐声的起伏哀声嚎唱着:
“儿啊,莫担忧,爹娘自把身珍重——”
“儿啊,莫惧怕,女儿本就要出嫁——”
老头子身后是一群年轻人,他们每个人的面目此刻都已模糊,脸上用黑紫色涂满了条纹,眼珠不知为何竟成了青黄色,还有一黑色竖瞳,好似蛇的面目。直到他们走近,崔灵仪才看清,他们竟都是闭着眼,那黄眸竖瞳皆是画在眼皮上的。此时,他们也都开了口,齐唱道:“冬月里,路难行,上下左右皆寒冰。孤零零来去怎得了,但以此身奉神灵——奉神灵——”
他们唱着,到最后竟齐齐笑了起来,口中叫道:“同喜!同喜!”说着,他们还不忘乱哄哄地向前跳着。这条路他们已经走了太多次,以至于即使他们闭着眼睛,依旧可以安安稳稳地走在路上。
在这一片怪异的叫声中,人群后敲锣打鼓吹唢呐的队伍倒是更加卖力了些,锣鼓声很快就盖过了人群的笑声。崔灵仪听着那曲子,眉头蹙了又蹙:这分明是用在婚嫁之事上的曲子。
“怪不得要在黄昏之时,”崔灵仪说着,紧盯着那披麻戴孝的人群,“这是……冥婚。”
话音落下,那顶大红花轿也到了跟前,八个抬轿的人将脸涂得煞白,对每一个来观看这场盛事的人报以夸张的笑容。可崔灵仪看着这笑容,心里却只是发寒。尤其是那大红花轿,不知为何,在那花轿逐渐逼近她时,她忽然闻到了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让她几欲作呕。
一旁的癸娘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血。”
崔灵仪反应过来,可不是血么?而且还是人血。崔灵仪收了目光,正在仔细寻思时,却忽然瞥见一旁一个年轻女子手腕上的红布。如今冬日,这红布被棉衣压着,好容易才冒出个头来。崔灵仪心中一惊,连忙悄悄向周围人群看去,正巧那大红花轿到了踏场跟前,几个年轻人拖开拒马,又高喊了一声:“吉时到,请——”
说话间,人群动了起来,跟在那不知是送葬还是送亲的队伍后,急忙忙地向踏场挤去。这一动,衣衫的齐整也顾不得了。崔灵仪放眼看去,只见在这人群之中,几乎所有年轻女子的手腕上都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线血红。
“这是……”崔灵仪心知不好,这药蛇村要比她想象的还要怪异。
“走吧。”癸娘说。
两人顺着人流挤进了踏场,崔灵仪终于可以看清这踏场的布置了。踏场四处皆挂满了红绸红花,最中间也升起了篝火,乍一看,还真是喜气洋洋。
那么,所祭之神在何处呢?
崔灵仪左看右看,并没有看到什么神像,也没有看到什么牌位。这祭神会却没有神灵的位置,还真是稀奇。
正寻思着,大红花轿落了地,人群终于站定了,吵闹的锣鼓声也在此刻安静下来。崔灵仪环顾四周,只见周围村民都神情肃穆,又有一人高声喊道:“请神——”
可是,依旧没有什么神出现,连个意思一下的神像都没有,崔灵仪不禁有些失望。正失望时,忽听一张大鼓被敲得咚咚作响,震天的鼓声回荡在乡野间,随着鼓声,村民们纷纷下跪。一时间,竟只剩崔灵仪和癸娘杵在原地,身旁尽是跪伏在地的村民,几乎要将自己埋进土里一般。又是一阵风自西而来吹过这踏场,吹动了所有人的发丝,黑黢黢灰扑扑的头发随风舞动着,活像地里扎出来的杂草。
“我们,跪么?”崔灵仪自然是不想跪的,可她到底要问问癸娘的意思。
“不跪,”癸娘回答得十分干脆,只听她低声说道,“所祭非神亦非鬼,没必要跪。”
崔灵仪点了点头,站得越发有底气了些。所幸两人站得靠边,放眼望去,也没那么突出。而方才那带着队哭丧的老头儿此刻也跪在了火堆前,高声祝告着:
“一叩首,愿我世代家宅宁。”
“二叩首,愿我子孙无灾病。”
“三叩首,愿神灵高抬贵手赐紫菁,袁卫二氏得太平!”
药蛇村村民跟着他念着这祝辞,拜了三拜。只见那老头儿又向前膝行两步,哭道:“供品上,请神——笑纳——”
他的声音嘶哑,倒像是真的哭了一般,却偏生传了老远,令人心神难安。崔灵仪不禁抓紧了手里的剑,又见有个年轻女子上前,掀开了轿帘,那刺鼻的血腥气登时更浓重了些。崔灵仪本能地屏住了气息,只见又有个妇人走到花轿前,伸出手去抓住了什么,又向自己的方向一引,竟拽出了一个纸人来。
纸人面容姣好,想来是请了村里最出色的画匠,将她的面孔描绘得栩栩如生,当真是樱桃小口、眉若远山、乌发如缎,那一身红衣也是飘飘扬扬、热烈如血……是了,本就是用血染就的。
崔灵仪想着,看向了那年轻女子的手腕。这纸人的嫁衣,分明是用药蛇村里所有年轻姑娘的献血染成的。这药蛇村,难道是要用所有年轻女子的血液献祭么?
崔灵仪更觉恶心,却不得不强压住想要离开的心,继续立在那里。只见妇人将纸人扶到了篝火前,在那跪着的老头子见了,又抬头望了望天。此时的夕阳几乎就要消失在山后,只留了一条昏黄的细线,在冬日里苟延残喘。老头子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高喊道:“请——”
喊罢,他又是一阵哭,带着其他村民也哭了起来。很多人根本没有眼泪,只是干嚎,却嚎得人心烦意乱。那妇人见时候到了,又向前更进了两步,终于一抬手,将纸人扔在了火堆上。
纸人瞬间千疮百孔,身体修炼萎缩成灰烬,支撑身体的竹架则在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在这响声之中,村民们哭得更起劲儿了,哭声几乎能将北边的野山震塌。当那纸人终于彻底沦为灰烬之时,鼓声停了下来,天色一暗,那震耳欲聋的哭声也戛然而止了。
方才还在大哭的老头子瞬间收敛了所有的哭腔,冷脸站起身来,转过身面向着药蛇村的村民。“时辰已到,”他听起来十分冷静,脸上一滴泪水也没有,“上山,进林!”
村民们听了这话,也跟着站起身来。他们掸了掸衣上尘土,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吧?”崔灵仪听见有人如此说着。
“不了,我回家,家里还有活计没干完呢。”有个女子如此回答着,转身便走,好像这祭神会于她而言,不过是走个过场。
而这样的人显然不在少数,方才还挤在一处的人群登时分作了两边,一边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另一边却毫不犹豫挥袖而去,也算是泾渭分明。崔灵仪在人群中搜寻着,终于看到了袁安,果然,他在留下来的那伙人中,这伙人竟全是男子。
还真是惜命……可以理解。
“我们过去吧。”崔灵仪说着,扶着癸娘便要走。可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此时响起,笑得竟有几分轻蔑。
“你们果然要进那林子了。”
崔灵仪回头一看,只见卫老娘子正立在她身后,也不知她在这里站了多久。“既然有此神药,自然要去试试。”崔灵仪回答道。
“呵,神药,”卫老娘子说着,指了指离去的人群,“难道他们不知这神药么?老身有一言,你二人听也好,不听也罢。但今日我告知于你,便也问心无愧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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