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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姜惜容继续前行。她曾搭过商队的车,也曾独自步行。小路泥泞,鞋子坏了,她便自己再编一双;若是下了大雨,她便在人家的屋檐下躲雨。还好,她这一路走来,遇见的人家大多不吝啬自家的屋檐。
“姑娘,进屋坐吧。”有老妪站在门里对她说。
“多谢老娘子,但我还是不进去了,”姜惜容摆了摆手,“我身上都湿了,就别弄脏屋子了。”
老妪也没再请她进来,只是好奇地问着:“你是哪里人?看你这模样,是在赶路?”
“是的,”姜惜容点了点头,“我去投亲。”
“去哪里投亲?”老妪问。
“长安。”姜惜容回答着。
“长安?那太远了,”老妪连连摇头,又问,“是你什么人啊?”
“我表姨母一家。”姜惜容如实答道。
老妪笑了:“这也太远了。”
姜惜容愣了一下,又低下头来,道:“一点都不远。”她说着,忽然瞥见这老妪的裙子破了,又见这老妪似乎是独自居住,她想了想,便道:“老娘子,我帮你补一下衣服吧。”
然后,她便得到了一碗粥作为谢礼。
喝了粥,她便继续向前走。有一日,她在城门口摆摊。说是摆摊,其实就是直接在地上摆着几张不怎么好用的纸,外加一支笔,一块墨块。若是有人来,她便把纸压在城墙上,给人写上一封。可是等了一天,竟只有一个人来找她写字。好容易赚了些铜板,她便要收摊,准备去买点吃食——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正收拾摊位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窜到了她跟前,他好奇地看着她摆在面前地上的纸笔,又嫌弃地皱了皱眉:“有什么用?”
“帮人写家书,自然是有用的啦。”姜惜容脾气很好,即使听出了这孩子的冒犯,她还是好声好气地回答着。
“没用,”乞儿说,“有几个人用得到家书?”
“可总有人会思念家人呀,”姜惜容说着,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忽地一阵鼻酸,却强忍着泪,对那乞儿道,“有的人呢,还有家人,只是相隔很远,所以需要书信。会有信使带着书信找到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这世上还有人在思念他们。”
“没有,”乞儿却执意和她唱反调,“收信的人也不认字。”他说着,眼神一转,忽地扑上前去,胡乱将她面前的东西一齐抱进怀里:“还是把这些卖了有用!”他说着,撒腿便跑。
“你!”姜惜容叫了一声,也连忙去追。可她小时养在闺中,又不似崔灵仪曾经习武,这一路又奔波劳碌,她根本跑不过这乞儿,只勉强捡到了从乞儿怀里掉下来的笔。
眼看着那乞儿越跑越远,姜惜容终于要放弃了,故意喊了一句:“钱留下,纸墨给你,我不要了!”
话音落下,那乞儿的脚步慢了许多,他像是在思索。果然,又跑了两步,他身上掉下来两块墨块,和几张已经皱了的纸。纸轻飘飘的,被风吹上屋檐,姜惜容再也够不到……唯有地上的墨块没有那么容易被吹跑,她连忙追了过去,拾起了地上的墨块,蹭了一手的墨。
“还好、还好……”她喃喃。顾不得脏了手,只赶紧将墨块和笔装进她的包袱里。
只是,又要饿肚子了。
她叹了口气,背起行囊,继续向前走。只是这段时间,她的运气没有那么好了。
大旱肆虐的范围更大了些,听说有些地方还在打仗。所有人家都看好了自己的米缸,她再难讨到一碗粥。饥馑很快蔓延开来,城外的饥民也更多了一些。有地之民尚且忍饥挨饿,被迫背井离乡,更何况她这个本就无家无地之人?
她看着这一切,心中酸楚,却无计可施。她只能混在饥民中,一路向西。
可日日忍饥挨饿,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忽有一日,她正向前走着,却忽然眼前一黑,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饥民们正围着一个火堆,坐在不远处。而她身边,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
“姑娘,你醒啦?”妇人也是面黄肌瘦,怀里的小姑娘却面色红润,想来是母亲舍不得吃,都给孩子吃了。
“你太饿了,昏倒了,他们差点就不管你了,”妇人解释道,“我看你昏倒了,却还能说梦话,便给你灌了些水。天可怜见,你还能醒过来。”
“多谢姐姐。”姜惜容听了,连忙起身行礼。虽然身体仍然虚弱,但她的精神还不错。
“谢什么?是你自己争气,”妇人笑了,“我只是给了你一口水而已。”
“那也要多谢姐姐。不知姐姐如何称呼?”姜惜容问。
妇人回答道:“我姓邓,单名一个卓,人皆唤我卓娘。我夫家姓陈,这是我女儿,如今六岁了,叫阿顺。”她说着,指了指怀里的孩子。
姜惜容看过去,叹道:“好漂亮的孩子。”她说着,伸手戳了戳孩子的脸蛋,又对邓卓娘笑道:“像姐姐。”
“她爹没了,地也没了,我们只能逃荒出来,”邓卓娘说,“我想着,在外边都不容易,能帮一把便帮一把。不然,又能指望谁呢?”她说着,又问:“姑娘,你做什么去?”
“寻亲去,”姜惜容笑了笑,“去长安。”
阿顺一直默默看着姜惜容,如今终于开了口:“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姜惜容想了想,低声悄悄道,“我告诉你,我姓姜,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这一路,她本来是化名姓杨的。
“姜?”邓卓娘问,“名字呢?”
“惜容,”姜惜容说着,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三个字,“这便是我的名字。姜嫄的姜,爱惜的惜,容貌的容。”她说着,又笑着问阿顺:“可记住姐姐的名字了?”
“记住了,”却是邓卓娘笑着回答她,又问,“姜嫄是什么?”
“是上古时的一位女子,没有她,我们的历史都要被改写,”姜惜容说着,坐得离邓卓娘更近了一些,又去逗弄她怀里的孩子,“阿顺,听姐姐讲故事好不好?”
“好呀,”阿顺连连点头,甜甜地唤了一声,“姜姐姐。”
第117章 河水汤汤(六)
邓卓娘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姜惜容一个人走也不容易,因此,姜惜容迅速同邓卓娘母女俩熟络起来。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唯有她们一路同行,一起向西。
白日里,三人相互扶持着走。邓卓娘身上的盘缠不多,平日里只是挖路边的野菜充饥。姜惜容还能代笔写信,若是赚了铜板,她便会奢侈地买些吃食,与卓娘母女俩分享。
到了夜里,卓娘便会取出一张有些破但干净的草席,平平整整地铺在地上。三人紧巴巴地挤在这一张草席上,以天为被。阿顺年纪小,姜惜容和卓娘便让她睡在中间。
夜里的天气没有那么炎热,只是蚊虫多了些。阿顺总是睡不踏实,夜里总是翻来覆去。姜惜容因白日劳累,在夜里总是最先睡着的那一个——即使她知道,睡在野外应保留一些警惕。
有时候,姜惜容也会在梦里哭醒。当她满面泪痕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她总能看到自己紧紧抱着阿顺,在睡梦里本能地安抚着这睡不踏实的小孩儿,而另一边,卓娘总是半撑着身子,在黑暗中为她们驱赶蚊虫。
偶尔,卓娘也会发现姜惜容睁开了眼。“没事的,快睡吧,”卓娘轻声说着,用干净的手背撩开了姜惜容面前杂乱的头发,擦了擦她的眼泪,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挤出一个笑容,“睡吧。”
“嗯……”姜惜容轻轻应了一声,便又沉沉睡去。
有时,赶路累了,她们也会坐在树下闲聊。当姜惜容问及邓卓娘的年纪时,她惊讶地发现,邓卓娘竟只比她大四岁。
“四岁,”姜惜容看了看卓娘,又瞧了瞧她怀里的阿顺,“卓姐姐,你只比我大了四岁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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