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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惜容听了这话,鼻子一酸,又连忙点了点头:“足够了。”她说着,拿出纸来,认认真真地在地上铺开,又将墨块磨开,这才问道:“你妻子……是个怎样的人?”

石匠思索着、描述着,姜惜容便根据他的描述,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着。这是她第一次写墓志,写到最后,她眼角竟不自觉地渗出一滴泪来。她浑然不觉,只将纸上的墨轻轻吹了吹,才又小心地交付与石匠。

“我不收你二十个铜板了,”姜惜容顿了一顿,终于说道,“只要十个就够了。”

拿了钱,收了摊,姜惜容独自地走在小路上,十个铜板稳稳当当地放在她怀里……她该去找卓娘母女了。卓娘怕阿顺不听话,打扰她写字,因此每当姜惜容出摊时,她便带着孩子在不远处等她。而姜惜容收摊后,也总是会急急忙忙地跑回她们身边。

如今,她们就在郊野的小溪边落脚。可姜惜容的脚步竟越发迟缓,终于,她在一棵干枯的槐树下停了脚步,只呆呆愣愣地立在原地,手掌按着胸前那放着铜板的地方。

头上的乌鸦在哇哇乱啼,脚边的蚂蚁放肆地攀爬。她却好像同这枯树融为了一体,只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忽地一阵风吹来,她一时站立不稳,脚步一动,便有只蚂蚁死在她脚下,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不知不觉,天快黑了,卓娘等姜惜容等不来,一时间着了急,生怕她出什么事情。于是,卓娘抱上孩子,便向姜惜容离开的方向寻去。可还没走多远,她便望见了在枯树下发呆的姜惜容。

“惜容妹子!”卓娘连忙喊了一声,冲她招了招手,可姜惜容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仍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两眼发直。

卓娘越发担心,忙抱着阿顺飞奔过去。或许是因为她的脚步声太大,临近她面前时,姜惜容终于猛然回了神。看见卓娘,她还有几分惊讶。“卓姐姐,”姜惜容挤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你……”卓娘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完好无损,放心了些许,又小心问着,“你没事吧?”

姜惜容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呀!我今天还挣了钱的,十个铜板呢!”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铜板,分了五个出来,就要向卓娘手里塞。

卓娘哪里肯收?她慌忙推辞闪躲,可行动间,竟不慎碰掉了一个铜板。于是她又连忙放下孩子,要去捡拾铜钱,可她才捡起,又忽然听见了姜惜容压抑着的哭声——就如同她在睡梦中的哭声一般。

卓娘一愣,又连忙抬起头来,只见姜惜容的双眼明明已被泪水刺激得通红,她却仍强行微笑着:“卓姐姐,我本来可以赚二十个铜钱的,我本来很开心……”

她说及此处,却忽然忍不住,脸上最后一丝微笑也消失了。“可是,竟然是墓志,”她说,“我竟然在为他人的死亡而开心。”

“我过意不去,减免了一半的钱,可是、可是……”她终于放声大哭,“我走在路上,却又开始舍不得那十个铜板……才十个!”

她哭得呜咽:“卓姐姐,我很害怕,为何会如此、为何啊!”

她说着,哭得哽咽难言,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卓娘见了,满面不忍,将眉头一蹙,又抬手将姜惜容揽入怀中。

“没事的,”她安慰着她,“没事的……都是,人之常情。”

“我很害怕,”姜惜容靠在卓娘肩头,一遍一遍地说着,“我好怕。”

“怕什么?”卓娘问。

可姜惜容答不上,她只能摇头。她只知道,心中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慌正在迅速扩散,明明天气炎热,她却好似堕入冰渊,无所凭依,又战栗不止。

“惜容,惜容,”卓娘柔声唤着,扶起了她的肩膀,用手背擦了擦她的眼泪,“看着我。”

姜惜容抬起眼,直视着卓娘的双目,泪眼婆娑。她又从卓娘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只听卓娘说道:“害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你已经很勇敢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卓娘说着,不觉笑了。“惜容妹子,”她说,“说起来你可能觉得我在奉承你,但你实在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

姜惜容吸了吸鼻子,想开口说话,却因为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见卓娘低下头,似乎有些局促羞涩:“这一路能得你陪伴,实在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所以……”

“惜容妹子,”卓娘问,“你若是不嫌弃,可否让我们陪你一同去长安?我们可以在路上,做个伴儿……也可以一直做伴。”

姜惜容愣了愣,终于破涕为笑:“卓姐姐,我们已经在做伴了呀。”

卓娘没有说话,只是爱怜地瞧着她,又垂下眼来,轻轻摇了摇头。阿顺在一旁扯了扯卓娘的袖子,仰头问着:“娘,我们是要和姜姐姐去长安么?”

卓娘摸了摸阿顺的头发,又蹲了下来,对阿顺道:“是。”她说着,看向姜惜容:“我们要和姜姑娘一起去长安。长安、长安……那个词是什么,哦,安居乐业。”她想了想,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们会和姜姑娘一起找到桃花源,拥有我们的新家,然后,一起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太好啦,”阿顺跳了起来,“我最喜欢姜姐姐啦!”

姜惜容听了,擦了擦眼泪,又笑道:“姜姐姐也喜欢阿顺。”她说着,又去逗弄阿顺,戳了戳她的脸。

一旁的卓娘悄悄望了一眼姜惜容,又垂了眼,轻声道了一句:“娘也喜欢。”

第118章 河水汤汤(七)

“阿——顺——”

黄昏时,姜惜容拖着长音,坐在树下,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她认真地教着,又将木棍递给阿顺,问,“你会了么?”

阿顺睁着大眼睛,懵懵地点了点头。一下笔,便是歪歪扭扭的一个字。她见自己字丑,不由得着急地轻呼了一声,又丢下笔来,道:“不写了。”

走了有些日子了,不知不觉,她们已到了河洛之地。路程已过一半,离长安越来越近,姜惜容的心情也越发惬意。奔波的疲惫艰辛,总是会在一天即将结束之时一扫而空,仿佛,第二天她就会走到长安一般。

不远了、不远了,她很快就可以带着卓娘和阿顺开始新的生活。今日,她们特意抄了小道前行。这里山清水秀,人迹罕至,景色宜人。明日,她们便可以北渡黄河——

长安,不远了。

“为何不写了?”如今,姜惜容如此问着阿顺。这一路闲暇时,她总要教阿顺写字。阿顺很聪明,她很乐意教她。等到了长安,她说不定可以教更多的孩子——虽然她的身份在长安可能会有些尴尬,但如果她不说,谁又知道她本该是个被没为官奴的罪臣之女?

更何况,如今的朝廷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人管她。

“没有姜姐姐的好看,不写了。”阿顺赌气说。

卓娘在一旁小溪上洗着野菜,听了这话,不觉一笑,又故作严厉地训斥阿顺道:“若是不练习,便一直不好看。练了,才会好看呢。”

“娘,你分明也不会,还说我。”阿顺顶嘴道。

姜惜容见了,忙附和着卓娘,对阿顺道:“你娘说得对,练了才会好看。”她说着,又将小木棍拿过,抹平了土上的字,对阿顺悄悄笑道:“其实,姐姐的字写得也不好。”

“这还不好呀?”阿顺问。

姜惜容点了点头,拿着小木棍,写了一个“木”,又问阿顺:“还记得这个字么?姐姐教过你的。”

阿顺忙答道:“木!”她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参天大树。

姜惜容满意地笑了,又写了一个“林”字,问阿顺道:“那这个字,还记得么?”

阿顺想了想,回答道:“林?”说着,又抢答道:“三个是森!”

“阿顺真聪明,”姜惜容笑着,指了指地上的两个字,又道,“你可看出这三个木的区别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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