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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娘还是十分笃定:“我以为,她不会。”

“为何?”姜惜容问。

“我曾见过她,”癸娘说着,陷入了回忆,“那还是一个,只要诚心祭拜,鬼神便能显灵的时代。那时我还很小,却还记得,她踏水而来的模样。”她想着,定了定神,又解释道:“教我的尸祝,所侍奉的正是河伯。”

她说着,又笑问姜惜容:“姜姑娘,如今有个阴鉴放在这里,若是不用,岂不是可惜了?”

姜惜容低了头:“我……的确不会用。”她完全不知道如何在不接触的情况下,启动阴鉴,窥视他人的过去。但还好,她很虚心:“还请姐姐赐教!”

“当然可以,”癸娘说,“但有一点,你要谨记。”

“姐姐请讲。”

“有些力量,不是寻常人可以掌控的。若是心智不坚,这力量便会被引去另一个方向。在使用这力量时,一定要记得自己是谁,要铭记自己的初心。姜姑娘,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癸娘说着,叹了口气,“更何况,这还是阴鉴,可通古今、晓万事的阴鉴。”

晓万事?

正默默吃饭的崔灵仪忽然抬起头来:“什么事,都可以问阴鉴么?”

“是,”癸娘说,“什么事,都可以。”

崔灵仪若有所思,却不由得捏紧了筷子,又道:“将这等宝物丢在这里,这河伯还真是奢侈。”

“阴鉴不止一个,”癸娘说着,又问姜惜容,“姜姑娘,你想好了么?你,有把握么?”

姜惜容沉思一瞬,便自嘲笑了:“说实话,我不知道。自打我离开扬州,我就已经变了太多了。从前,我不愿杀生,可后来,不也杀了么?这种事,我已无法保证了。如今,我只想着给姐妹们一个安居之所,然后,让她们得以投胎转世……仅此而已。事成之后,我也不知,自己会走向何处。”

她坦诚地如实相告。

癸娘想了想,又问:“难道,你连自己是谁都会忘么?”

姜惜容忙道:“自然不会!”

“能记得自己是谁,便很好了,”癸娘微微笑着,“这是尸祝当年对我说的话,我如今,将这话送给你。”

“来吧,”癸娘说着,站起身来,“我来教你。”

崔灵仪闻言,连忙放下筷子,扶着癸娘到了阴鉴前站定。如今,桃木杖不在她身边,她便是她的桃木杖。

姜惜容也连忙跟了过来,立在了癸娘身侧,只听癸娘道:“这阴鉴可问过去,可知未来,通晓万事,无所不知。若有咒语,不必裁剪月光,也可启动阴鉴。施法前,需得屏气凝神,将体内至清之灵力汇于指尖,再念咒语;咒语念完,再将至浊之灵力逼出,清浊参半,落于镜面之上。记住,清浊二气,一分不可多,也一分不可少。把控灵力,是施法中最难之事。”

她说着,顿了一瞬,指尖上便盈了一缕黑气,这才又接着道:“昨日,你已听过了问人的咒语,用了那咒语,便可见得那人现状。今日,便教你问事的咒语吧。用了咒语,便不必将手按在阴鉴上了。”

姜惜容轻轻应了一声,便听癸娘接着念着咒语,道:“水有源兮,事有因兮。欲溯流兮,敬问其源:河伯冰夷——”

第126章 人神道殊(三)

阴鉴里,是一片荒凉。树木丛立,浅水遍布。远处虽隐约有几排茅草屋,却看不见人,只能听见些许鸟鸣,连绵地回响在林间。

“这是……”姜惜容有些疑惑,“上古之时?”

“看着像是。”崔灵仪说。

“若是想让阴鉴上的水流淌得快一些,可以再施加一些清浊参半的灵力。”癸娘认真教着姜惜容。

姜惜容听了,便试探着伸手向阴鉴上一点。她试了几次,终于成功了。果然,阴鉴上的水流骤然快了许多,再停下时,阴鉴里只剩了一个女子。

这黑衣女子静静地坐在林边河滩的石头上,望着远方出神。长发上,只有一根木簪松松垮垮地绾着。一阵风吹过,木簪果不其然被吹落在地,落入水中,顺水流走。似乎有一阵喧闹声从她背后传来,像是有人在吟唱,却听不清词句。不多时,林子里便升起了一阵烟。

女子的眼里毫无波澜,她向着烟,回望了一眼,身边便出现了一条被淹死的狗——这是凡人送给她的礼物。女子吸了吸鼻子,却再没看那条狗,只又抬起手来,轻轻一挥。刹那间,乌云漫天。不一会儿,天上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河水也微微涨了一些。

“太好了!下雨了!”欢呼声从林间传来,而这河岸上的女子依旧神情麻木。

可就在这欢呼声之间,一阵隐约的琴声传来,岸上的女子终于抬起了眸。可惜很快,这琴声就淹没在了雨声里,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女子睫毛一颤,终又垂下眼来,只沉默地坐在岸边,望着河面上的奔腾流水,发呆。

“这女子,是河伯?”姜惜容疑惑地看向癸娘。

“可是一身黑衣、长发如瀑?”癸娘问。

“是。”姜惜容说。

“那便是了,”癸娘说,“阴鉴不会骗人。”

“可是……不、不对,”姜惜容越发困惑,“河伯,不应当是个男人么?”

癸娘闻言,也十分不解:“我从未听说,河伯是个男人。最起码,我记忆中的她,从来都是个女子。”她说着,想了想,又十分肯定地说道:“虽然,这些年,我并没有怎么关注河伯。但我记忆中的河伯,一直都是女子。”

“若是女子,为何这河边上,还一直流传有河伯娶妻的故事?一个女子娶……”姜惜容话刚出口,便忽然一愣,闭了嘴,再不说话。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她心里清楚得很。

一时间,这石殿格外的安静,三人都默不作声。姜惜容凝视着阴鉴,目不斜视,仿佛无事发生。崔灵仪则悄悄望了一眼癸娘,只见癸娘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灵仪不禁有些失神,可她很快就清醒了几分,清了清嗓子,对癸娘道:“不如先坐下休息?”

姜惜容闻言,终于向这边看了一眼。只见癸娘轻轻点了点头,崔灵仪便扶住了癸娘的手臂,引着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她们还能如此相伴。”姜惜容有些怅然,又收回了目光。而阴鉴之上,又传来一阵琴声。这次的声音,清晰了很多。其声悠扬婉转,并非凄恻哀伤之歌,却令人闻之神伤。

崔灵仪听见这琴声,不由得抬头向阴鉴看去,只见阴鉴内的河伯冰夷在这琴声之中站起了身来。很显然,她也听到了这琴声。

但除此之外,冰夷再无其他动作。她只是立在河岸,静静地听着这不知何处传来的乐声。

乐声似乎离她很近,她却看不见抚琴之人。这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当最后一个尾音在风中彻底消散,冰夷才终于向前挪动了脚步……仅仅是向前一步。她看着面前的河水,有些迷茫,想回忆方才琴声传来的方向,却已无迹可寻。而身后,又传来了一阵热闹的祭拜声。

原来已经过了好几日了。天上的雨,早就停了。

冰夷停了脚步,又回望向那树林。伴随着难解的吟唱,树林里又升起了袅袅青烟。不多时,她的身边又出现了一头被淹死的牛。

冰夷低垂着眼,她看着这牛,嘴脸竟勾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这笑容里,分明带了几分轻蔑之意。渺小的凡人又在向她祈祷,而这位神灵竟倍感无趣。毕竟,凡人还能祈祷些什么呢?不过是千篇一律的风调雨顺、无灾无难。

想着,她一抬手,奔腾的河水便安静了些。于凡人而言难如登天之事,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容易的不能再容易的事。

这些事,她已做了许多年了。几百年?几千年?时间对她而言早已没有了意义,她早就记不清了。更可悲的是,她不仅不知道时间的意义何在,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她也从未摸索出自己存在的意义。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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