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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夷摇摇头,轻笑道:“不必,我很喜欢这个,这是初次见面时,你送给我的。”她说着,想了又想,挑起了自己的一缕头发:“但我还没给你送过什么。不如,你将这缕头发斩下?”
宓妃莞尔一笑:“好。”她说着,指尖一划,取下了那一缕头发,又变出银绳,将头发绑好。她将这缕头发放进了怀里,又望着冰夷的眼睛,一时竟红了眼眶。
冰夷知道,她是在心疼她,心疼她放弃了神灵的永生,变成了一个短命的凡人。方才她说了那许多话,不过也是强颜欢笑,掩饰她的愧疚与伤感罢了。
“对了,”冰夷主动找话,“我如今还没有居所呢。总不能,终日枕在洛水上吧。”她说着,闭上了眼睛——她越来越累了。
“哦,是我疏忽了,”宓妃说着,又畅想起来,“水边太低,不能建屋。但是我记得,向南五里处,有一高岗,有不少人家都住在那里。只是时间太久,也不知几百年前的大洪水之后,那高岗还在不在。”
“无妨。或许,我可以造一条小舟,日日漂浮在洛水之上,”冰夷的声音越发轻了,“有洛水之神的庇佑,想来我也不会遇到什么风浪。”
“好呀,”宓妃来了兴致,“我要帮你造一条最漂亮的船。”
“好,”冰夷轻笑了一声,又问,“要有多漂亮?”
宓妃想了想,开始规划:“首先,一定要足够大,地方宽敞些,你住着也舒服。”
“好。”冰夷应答着,唇边尽是笑意。
“船身上,要刻一些龙纹,但不是简单的龙纹。我想为你画一些特别的,要让河中生灵见了船上的龙纹便知道,主人的身份不一般。如此,即使我一时照应不到,它们也不敢来招惹你。”宓妃说。
“好。”冰夷小声笑了笑。东边的天,已隐隐约约有些亮了。
“船头上可以挂一些物件儿,可以是白鹤掉落的羽毛,可以是春天开得最娇艳的花编成的花环,可以是秋日的红枫……到了冬日,我也可以雕刻一盏冰灯,就挂在那,为你照明。无论你想要什么样式,我都可以做。”宓妃想着,望着天空,轻轻笑了。
“好……”她越来越无力。
“至于船舱里的桌案坐席,可以用竹子做。我这边竹子多,随处都可以取材。我可以给你编竹席,为你做竹篮,帮你打造桌案……甚至可以用竹子做矛、做弓箭、做鱼叉。可惜水上风大,风铃容易吵,不然我一定要做一盏风铃给你,就挂在你的窗边。”
“嗯。”她的声音越来越虚。
“还有你的衣服,也不能常穿着一件。我们可以在水边种一棵桑树、养些蚕,日后也好缫丝、织布、裁衣。你放心,我做凡人时学过一些,虽然有时日没做了,但我的手艺很好,你的衣服便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帮你打理好。”
“嗯……”
“只是,你也不能总在洛水,”宓妃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天下这么大,你总该到处去看看。西方的昆仑,东方的大海,南方的云梦,北方的草原……凡人,寿命短暂,可不能虚度了。”
她说着,不禁又伤感起来,沉默了片刻。但看到天边的朝阳时,她又连忙强打精神,笑道:“你若要去看,我便送你,你若要回来,我便等你。只是你回来时,可千万不能空手而归,一定记得给我带一些礼物……我也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呢。”
“你若是去到东海,可千万记得帮我带一抔盐回来;若是去到云梦,便为我折一片湘妃竹的叶子;若是去了草原,可一定要记着试骑一下那边的骏马;若是去了昆仑……唉,昆仑太远了,我不想你走那么远。”
“冰夷,”宓妃望着天边的红日,落下泪来,“其实,我也很想做回凡人,我做凡人的时间……太短了。”
“若是可以,我真想和你一起离开这里,离开河洛之地,”宓妃说,“我想与你一同游历天下,看遍山川草木,尽兴痛快地活上一次。冰夷,我真的好想离开……”
“冰夷,”宓妃凝噎片刻,又开了口,“我不想再做洛神了,我只想做宓妃。”
宓妃说到此处,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万籁俱寂,身边的人也异常安静。她收回了天边的目光,又扭过头去看向她:“冰夷,你……”
可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了:冰夷安静地枕在青石上,阖着双目,唇边还带着浅浅的微笑——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是,为何她的胸膛再无起伏?
“冰夷?”宓妃唤着,声音发颤。
可是,冰夷仍然安静。
“冰夷,”她伸出手去,抚摸着她的面颊,又强颜欢笑,“你别吓我。”
冰夷依旧毫无反应。
“冰夷……”宓妃唤着,猛然坐起,发抖的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猛然缩了回去。
宓妃不再说话了。她只是望着她,又摸了摸她的脖子——那里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她再也感受不到她的体温。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魂魄已然离体,厌足地带着这一日的记忆离开了人间……而她对此,竟毫无察觉。
宓妃沉默了,她跪坐在她身边、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默默收回了手。在方才的某个瞬间,她彻底失去了对这一切做出反应的能力,脑海中一片空白,眼神也越发呆滞……她死了,她仿佛,亦死去了。
她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与她相识了千百年、却最终只能温存一日的凡人。千年的记忆在她眼前不断浮现,而最终,她们能拥有的只有这一日。
只有一日、只得一日……
待到红色的日辉洒满洛水时,宓妃才终于回过神来。她没有嚎哭,也没有吵闹,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冰夷,又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
“冰夷,”她说,“其实,我也很累了。”
“你的确给了我答案,陪了我一日。这一日,远远胜过我为神的千年时光。”
“冰夷,”她伏在了她耳边,“我方才说,想要和你一起走,不是虚言。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她的使命已经完成,她的爱人已经死去,她对这世间所有的期冀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只剩了这最后一点小小的愿望。于是,她笑着,俯身抱起浑身冰冷的她。
“冰夷,”她说,“你已感受了洛水,那,也该我去感受一下河水了。”
她说着,在她面颊上轻轻蹭了蹭,又坚定地向河水方向走去。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是少见的松快、少见的欣喜。
很快,她就走到了河洛交接之处。她如上一次一般站定,又仔细看了看怀中人的面容。
“我只后悔,没有早些回应你的情意,让你伤心了许久,”她喃喃,“但我从不后悔,当日曾在此处,奏响《南风》。”
“冰夷,”她唤着,看向面前的河水,又猛然向前大跨了一步,“我来了。”
话音落下,方才高贵圣洁的神灵在刹那间变得虚幻透明。她的幻影被河水吞噬,化为散流,融进了滔滔大河之中。而曾经的河伯冰夷,也随之一同沉入了河底,同曾经的凡人宓妃一般,成为了水下的一具无名枯骨。
她们的身体连同故事一起在这河洛交接之地化为乌有,如同她二人曾熟知的《南风》之曲一般。千百年后,无人再记得她们,只有水上清风依旧。年年岁岁,呜咽的清风如期而至,却再无琴音埙声与之相和了。
第134章 人神道殊(十一)
“河伯已死……”姜惜容喃喃念着,又猛然回头看向老鼋精,怒问道,“说,如今这个弄虚作假残、害人命的河伯是谁?说!”
她问着,又狠狠地踩在了老鼋精的头上,压得老鼋精根本抬不起头。老鼋精咬了咬牙,却又故作轻松地嘲弄笑道:“这不是你们凡人自己喂出来的新河伯么?”他问着,眼珠子看向癸娘:“那个人,我记得你,我曾见过你随巫姖一起修行,没想到你还活着。这事,你应当再清楚不过了吧!”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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