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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娘置若罔闻,只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老鼋精见了,只是笑:“怎么?不敢说么?还是怕说了之后,你的朋友会怨恨你?”
“你闭嘴!”崔灵仪狠狠在桌上敲了一下剑,发出刺耳的声响。
“好、好,”老鼋精道,“你不愿说,我帮你说。”他说着,又努力抬眼看向姜惜容:“什么样的凡人,便供奉什么样的神灵。那时的凡人动不动就来祭神,很快,新的神灵便在河水之上诞生了。”他说着,得意地笑了:“对了,当时的凡人,十分喜欢人祭。送来河里的,可都是鲜嫩的人牲啊!”
人牲……姜惜容忽然浑身一僵,连忙背过身去。可这一扭头,她便又看见了阴鉴。阴鉴之上,人们正成群结队,兴冲冲地来到河边围观。少女被绑缚了手脚,而祭河的尸祝则毫不留情地将哭闹的少女一把推入了水中。
而这样的画面,几乎每个月都在上演。
姜惜容不由得向后一退,却脚下不稳,险些栽倒,幸而被坐在一旁的崔灵仪扶了一把。崔灵仪虽扶着她,眼睛却只盯着癸娘。癸娘看起来一如既往地沉默、平静,然而越是如此,便越是不同寻常。
老鼋精见了,竟在一旁放声大笑:“如今的河伯,名唤冯夷,你们最好记住他的名字!他是最英明的河伯,对水中生灵极好。他将废宫给了我,只要我年年兴风作浪即可。如此,他也可以得到人牲享用。哈哈,人牲!人牲!这都是你们凡人活该啊!”
“活该么,”姜惜容望着阴鉴,忍泪低声道,“几千年前,是她们,几千年后,依旧未变。她们从未从中得利,她们甚至不被视为一个同样有权活下去的人。”
“惜容……”崔灵仪扯了扯姜惜容的袖子,想要安慰她。
“没事的,崔姐姐,”姜惜容挤出一个笑容,又回头看向老鼋精,“待我先将这老鼋精,押入牢穴。然后……”
“然后?”崔灵仪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
姜惜容瞬间敛了所有的笑容:“我会结束这一切。”她说着,伸手抓住了捆绑着老鼋精的绳子,带着那些小姑娘,拉扯着鼋精出门了。
一时间,大殿里只剩了崔灵仪和癸娘二人。崔灵仪望着癸娘,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隐隐感觉到,癸娘如今似乎正压抑着什么。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得强撑着站起身来,拖着这条受伤无力的腿走到癸娘身后,轻轻拥住了她。
“宁之,”癸娘的睫毛微微颤抖,“你的腿还伤着。”
“不妨事,”崔灵仪小声道,“我如今,只想抱着你。”说着,她又问:“可以吗?”
癸娘闭上了双目,抬起手来,手指一绕,阴鉴上的画面便消失了。大殿一时分外安静,癸娘也转过身来,轻轻拥住了崔灵仪。
“宁之,”癸娘轻声说,“我也很需要这个拥抱。”
“你现下是不是不想说话?”崔灵仪又轻声问。
癸娘“嗯”了一声,细微的声音轻轻传进了崔灵仪的耳中。崔灵仪也不再多言,却又感觉到癸娘似乎暗暗地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崔灵仪想,既然癸娘提到过她曾见过河伯冰夷,那阴鉴中的一切,便很有可能是她亲自见证过的事……她怎能不有所触动伤怀呢?更何况,还有那人祭之事。
她想着,却并未多言。既然癸娘需要拥抱,她便安静地抱着她。过去的一切只是过去,虽无法共同面对,但如今,她在她身边,她的怀抱亦可承接她所有的伤怀。只要能与她并肩而立,其余的事,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两人安静地相拥着,直到崔灵仪一腿支撑不住晃了一下,癸娘才又开了口。“很痛么?”她问。她看不见崔灵仪的伤势,只能闻到那一股子血腥气。
崔灵仪摇摇头:“不痛,没事的。”
癸娘微微蹙眉:“你在骗我。”说着,她松开了抱着崔灵仪的手,便向她腿上摸去。
崔灵仪见状,慌忙躲闪,却行动不便,一下子更站不稳了,竟直直地就要向后栽去。癸娘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伸手捞住了她的手臂,向自己的方向一带。崔灵仪控制不住,便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癸娘身前。
“别躲。”癸娘抓着她的手腕,小声说了一句。崔灵仪鼻子一酸,终于不再动了。癸娘这才松开了手,又摸着她的腿一路向下……很快,她便摸到了她被紧紧包扎着的小腿、缺了一条肉的小腿。
癸娘的手不由得一顿,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又站起身来,沉默着扶住了她。“我们……坐会儿吧。”崔灵仪说着,便又向石桌边挪去。癸娘也沉默着,陪着她坐了下来。
见癸娘一言不发,崔灵仪越发紧张,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癸娘,”她说,“没事的,小伤,用了药,已经不怎么疼了……真的!惜容已经帮我处理过了,用不了多些时候,我的肉就会重新长出来。”
“宁之,”癸娘说着,颇为懊悔,“我真不该让你去。”
“是我自己愿意的。”崔灵仪忙说。
癸娘叹息一声,又轻轻摇了摇头。“宁之,”她轻声说,“如今,你受了伤,不必强忍着,有人会……会关心你……我会关心你。”她说着,试探着伸手向崔灵仪,握住了她的手。
崔灵仪笑了:“我知道你会关心我。”
“那就给我个机会。以后遇事,不必强撑,让我关心你……”癸娘说着,定了定神,“我想要关心你。”
崔灵仪一愣,险些落下泪来,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门外脚步声响起,抬头一看,只见是姜惜容回来了。“惜容。”她忙忍住眼泪,唤了一声。
“老鼋精已押入牢狱,”姜惜容快步走进大殿,边走边道,“但恐怕河伯冯夷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我只怕得在这里日日盯着河伯的动向了。”
“我可以帮你!”崔灵仪连忙道,“我的剑,可以……”
“宁之。”癸娘叫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姜惜容见状,心中了然,也没接着崔灵仪的话接着向下说,只是又问癸娘道:“癸姐姐,我记得你曾说过,这阴鉴可以问万事。那我若问使水鬼解脱之法,阴鉴也会回答我么?”
“是。”癸娘说。
姜惜容连忙行了一礼:“还望姐姐传授口诀于我。癸姐姐放心,我必不会让崔姐姐牵涉其中。”
崔灵仪哑然。她知道,癸娘多半是不愿意让她去弑神的。姜惜容不善打斗,只怕连剑都不会用,也只得另寻他法。
“好,”癸娘轻轻应了一声,略一思索,便道,“藤葛累兮,草木枯兮,养之杀之,皆依水兮。敬问……”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道:“后面,便是你要问的话了。”
“多谢癸姐姐!”姜惜容又施一礼。
“宁之,”癸娘扯了扯她的袖子,“我们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好,”崔灵仪点了点头,又对姜惜容道,“那我们便先回屋?”
“辛苦了,”姜惜容说,“二位姐姐早些休息吧。”
崔灵仪闻言,微微颔首一笑,便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她与癸娘,一瘸一瞎,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大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两人在石床上坐下,崔灵仪轻轻舒了一口气,癸娘则慢慢挪到了内侧,平躺了下来。崔灵仪回头望着癸娘,安静地瞧着她,看着看着便不觉一笑,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了。她正瞧着,忽听癸娘悠悠开口,问道:“宁之,人常常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可若是来不及改了呢?”她问着,睁着那双无神的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什么样的错呢?”崔灵仪问。
“是无知之错,”癸娘答道,“或许这错于一人而言不算什么,可时间越久,错得便越痛,危害也就越大。再想回首,却连悬崖勒马都来不及了。人已在半空,不停地下坠、下坠、只是下坠……”她说着,略有失神:“不知何时才会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彻底结束对坠亡的恐惧。”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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