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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赵三娘冷了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崔姑娘是在帮我们!”
兄妹二人说着,争吵起来。崔灵仪听着那些话,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癸娘,”她扯了扯癸娘的袖子,说,“我……拿不动剑了。”
方才,她本可以抽身离开这场混战,可是她不愿。明明已身受重伤,她却执拗地继续打斗。她怕,怕自己再无用武之地,怕自己的宝剑再也派不上用场……她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
可奇迹并没有发生。在最后倒在癸娘怀里的那一瞬间,她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她已经是个废人了。在她斩杀了河伯冯夷之后,她便是个废人了。几个月的细心休养,不过是捡回了一条命,仅仅是捡回了一条命。
是啊,周身筋骨寸断、血脉崩裂,能捡回一条命,已实属幸运。若是常人,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没事的,”癸娘安慰她,“这只是你还没有恢复。”
崔灵仪摇摇头,呆滞的目光凝望着天空:“不会恢复了。”
第139章 嗟我怀人(四)
在寨子里小住几日养好伤之后,崔灵仪和癸娘便果断离开了。即使赵三娘百般相留,她们也未曾动摇。
七月流火,伯劳哀啼,天气逐渐转凉。崔灵仪拥着癸娘骑在骡子上,一路西行。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癸娘也不多问,只随着她走。反正,不管她去哪里,她都跟着就是了。
不知走了有多远,路边的叶子也变得枯黄。随意一踩,便成了齑粉。身上的钱很快就花光了,两人不得不又露宿荒野。这是一个晴夜,天上的星星璀璨生辉。崔灵仪在林间小溪附近找了处高地,生了火,又铺开了草席,然后便扶着癸娘坐了下来。
“所幸入秋了,”她说,“蛇虫少些。”
癸娘点了点头,说:“是啊。”
崔灵仪沉默片刻,她看了看癸娘,又自责地低下头:“我没照顾好你,让你受苦了。”
“我最不怕吃这些苦,”癸娘说着,微微一笑,“更何况,我与你在一起,怎么会觉得苦呢?只要能与你在一处,便都好。”
崔灵仪脸一红:“你又说这种话……你这个人,最近怎么总是这样……”
“哪样?”癸娘问。
“没什么。”崔灵仪清了清嗓子,又低头捡了根树枝,去拨弄面前的火堆。
“宁之,”癸娘听着枯木燃烧的声音,又缓缓开口,“其实,我知道你近日心情不好。”
崔灵仪没有说话,只是拨开了枯枝上的灰,让火堆烧得更旺一些。只听癸娘继续说道:“你觉得,自己武功不如从前,你害怕不能再保护自己,也不能再保护我……”
“那是我唯一得心应手的本事,”崔灵仪丢下手中树枝,略有哽咽,“从前,家里的东西,我都当了。唯有这剑,我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当。可如今,如今……我连几个小喽啰都打不过。”她说着,又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了所有汹涌的绝望。
“但你放心,我没事,”她说着,又故作轻松地对癸娘说着,“我命硬。就算再也用不得那剑,我也会……嗯?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癸娘便凑到了她跟前。崔灵仪不由得挪开了目光:“你别……那么近……”
“你又在骗我。”癸娘丝毫不动。
崔灵仪愣了愣,又笑了:“可是,难道你想要我在你面前痛哭流涕么?”她说着,又看向癸娘,定了定神:“我不想哭。”
“为什么?”癸娘问,“在我面前,你也不敢表现出真实的自己么?”
“你总是能识破我。”崔灵仪苦笑了一声,又捡起树枝,埋头去拨弄火堆。
癸娘闻言,明白了什么,又默默地坐了回去。崔灵仪见她沉默,也不说话,只一遍又一遍地翻弄着火堆。直到眼前的枯枝快不够用了,她才又开了口:“我去再捡些枯枝。”说着,她便要起身。可她刚站起身,癸娘便拉住了她的手。
“宁之,”她说,“你不用去找。”她说着,手向火堆上一指,不知哪里来的枯枝聚拢在一起,又落在了火堆上。“可以陪陪我么?”她问。
崔灵仪无奈:“你这……又在滥用灵力了。”她说着,复又坐了下来。只是这一次,她不敢与癸娘坐得太近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癸娘说。
“好吧。”崔灵仪小声应了一句。林子里很安静,黑漆漆的,仿佛这天底下只剩了她们二人,和在不远处吃草的双双。
“你可以坐过来一些么?”癸娘又问,“我不想你离我那么远。”
“好、好吧……”崔灵仪向她挪了一挪。
可她刚做过去,癸娘又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似是生怕她又跑开。“宁之。”她轻唤。
“嗯?”崔灵仪应着。
癸娘低着头:“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如何失明的。”
崔灵仪心头一震,僵着脖子看向了她:“你……你,愿意说了?”
“先前,有些事,我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癸娘说,“但是如今,我很想说。我想与你分享我的过去,把完整的我,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你面前。”
“毫无保留?”崔灵仪重复着、确认着。
“是的,毫无保留。”癸娘说着,牵着崔灵仪的手,覆在了自己身前。“你可以感受我的心跳,”她说,“或许,我的话语会撒谎,但我的心跳不会。”
“但是,若你是个就连说谎也能心平气和的呢?”崔灵仪红着脸,反问。掌心之下,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她胸膛里的跃动。一下、一下、又一下,十分有力。那一瞬间,崔灵仪觉得仿佛自己的心脏也在随着她的节奏,不停地跳动。
癸娘轻轻笑了:“你很聪明,我知道,你能分辨出来。”
“嗯……好吧,”崔灵仪看起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你……说吧……”
癸娘坐在她身边,扶着她的手,轻声开口:“其实,有些细节,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那时,我还很小。可能,也就和你如今差不多大,二十出头的模样。”她说到此处,竟笑了:“那时,很蠢。”
“那时,我的世界很简单,除了鬼神,再无其他。姖,也就是教我的老师,你曾在阴鉴上见过她的。很显然,她很早便意识到,这个世界并非如我所想。可是,她也不知该如何有效地教导我。毕竟,她窥见的,实在是那个时候的人们所不能理解的天道——真正的天道。”
“人们以为,敬畏天道,便是敬畏鬼神。师姖对此不屑一顾,她认为,人和神都有自己的使命,若是人不需要神了,那神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凡人也无需再侍奉鬼神。可当时,没有人理解她,人们都讶异于她的疯癫:一个尸祝,竟带头断绝祭祀?疯子,实在是疯子。”
癸娘说着,摇头苦笑。别的事情,她记不清楚了,但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受人爱戴的巫姖,是如何一步一步地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疯子。
一开始,巫姖只是在旁人频繁祭祀之时,劝说了几句。神灵也有自己的职责,神灵本就是因凡人而生,人神之间已然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为何要淫祀不止呢?当然,没有人听她的,所有人都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进贡得多一些,神灵便多护佑我一些。
然后,巫姖便遭到了凡人们的嫌弃。人人皆以为她藏了私心,不肯让旁人也接受神灵的赏赐。谣言很快流传开来,巫姖的形象也不如从前那般光辉了。
巫姖见劝说无用、流言四起,索性自己停了祭祀,想要以身作则。其实,这也是冰夷的意思。只是,当时她的举动很快便招来了更多的反对。凡人们并不知情,恐慌起来,那也是巫癸第一次从凡人口中听到他们称巫姖为“疯子”。
疯子、疯子……那时的巫癸虽不理解巫姖的行为,却也不愿称她为“疯子”。毕竟,那是她的师长。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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