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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巫姖的确与从前不同了。随着日夜的轮转,她的性子越来越古怪。或许是凡人的流言每日都在侵袭着她,又或者是无人理解的孤独每日都在折磨着她。终于,有一日,巫姖冷着脸,一把抓过了巫癸,再次扯下了她眼前的布。
那时,巫癸已经同日神癸绝断了所有暗潮涌动的情意,但与此同时,她的内心也充斥了格外嘈杂的声音——她已不能安心敬神。为了让自己清静一些,她再次选择蒙上双眼,企图屏蔽所有的干扰,对世间之事不闻不见,只凝神感受天地间的灵气。即使巫癸几次勒令她摘下那块黑布,她也不再依从。
这一次,是巫癸最后一次看见巫姖的面容。在蒙眼布被扯下之后,在刺眼的阳光下,她终于看清了巫姖的神情。
“癸,”巫姖的眼里是似乎要将一切都燃尽的绝望,“我要弑神。”
“弑神?”巫癸大惊、不解。
“把该杀的神杀了,问题,就解决了!”巫姖急急地低声说着,神情看起来竟有些狰狞。巫癸还要再问,却被巫姖推开了。只见巫姖放声大笑,向祭台后走去……没人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巫癸望着巫姖的背影,唯有沉默。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也认为自己无力阻拦。于是,她仍俯身捡起了那块布。她不知道的是,眼前的祭台,便是这世界留给她的最后清晰的一眼。
“宁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癸娘娓娓道来,“即使,师姖做了很多我不理解的事,甚至是可能伤害我的事……我却,从没有怨过她。因为,她是我很敬重的人。”
“伤害?”崔灵仪不解,“她做了什么?竟然伤害了你?”
癸娘低下头来:“算是,伤害了我。”她说着,声音渐弱:“如你先前所想,日神与我,有一段缘。虽然那缘分十分短暂,可是,造成的后果,却不堪设想。”
崔灵仪听着,不禁有些失落。只听癸娘继续说道:“我从没见过她的模样。可是,她好像很想见我……其实,我也不知,她是否真的是为了见我而来,这些,都是师姖告诉我的。”
“然后呢?”崔灵仪别别扭扭地小声问着。
癸娘闭了眼:“然后,天下大旱,民不聊生。师姖,是侍奉河伯的尸祝;而我,是侍奉日神的尸祝。”
崔灵仪明白了:“天下人把大旱一事,怪罪在了你们身上?”她定了定神:“你曾说过,你曾被尸祝责怪,酿成大祸……莫非,就是此祸?”
癸娘点了点头,又道:“但是,一开始,我并没有被波及太多,对此事也并不在意,更多的矛头则指向了师姖。他们都说,是因为师姖不敬河神,引发了天怒。师姖自然要为自己正名,然后,她便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企图以此断绝流言。”她说着,苦笑一声:“她说,她要弑神。可我哪里能想到,她真的会去做……”
几千年间,她忘记了很多事,也有很多事的细节逐渐模糊。可那一天发生的事,她一直都没有忘。篝火前,她蒙着眼睛,跪在地上,诚心祝颂。不知怎的,面前的火越来越热,她出了一身的汗,心神不宁。
正当她强忍着热意,叩首再拜之时,远方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不好了!巫姖要弑神了!”
弑神?巫癸一愣。难道,巫姖当真敢这么做么?
她不敢相信,也不理解,但已经有人跑到了她身边。“巫癸,”那人急急忙忙地来报信,“巫姖要杀日神!”
日神?日神!
巫癸连忙站起,问道:“在何处?”
“西边!”那人回答着,便引着巫癸向西奔去。
巫癸奋力跑着、拼命跑着,她从没跑过这么快,她甚至忘记摘下眼前的黑布,只凭着感觉向着日神的方向追逐而去。“日神、日神,”她在心中急急地想着,“怎可弑神?怎能弑神?师姖,你究竟为何要如此?往日的教诲,难道都是虚言不成?”
“巫癸,到了!他们在那!”身旁的人喊着。
“师姖,”巫癸连忙开口,“还望住手!”她也感受到了不远处有几团灵气,可是没人回答她。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另有一团更为强大且熟悉的灵气,被禁锢在稍远的地方,苦苦挣扎。
“师姖——”巫癸又高声喊道,可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难道这里没有人么?难道是她的感觉出错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巫癸急切起来,她想知道眼前的一切。然后她猛然想起,眼前的布,是可以摘下来的。她蒙着这块布,已经太久了。几天?几十天?还是几个月?她记不清了。总之……已经很久了。
她终于决定,摘下眼前那块布。她放缓了脚步,一把扯开脑后的绳结,又睁开眼,急切地想要确认正在发生的一切。
可是,太久了,也太迟了。
她看见了很强烈、很刺眼的光,又看见了划破天际的一条黑影——那多半是支箭吧。这箭穿云而去,射向了最明亮的地方,她的目光也随之而去……
然后,她便听见了一声轰鸣,伴随着愈加的光——她后来明白过来,那是日神殒身时释放出的光亮。双眼是一阵针扎般的疼痛,伴随着难以抑制的酸涩。长期身处于黑暗,又骤然见了阳光,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也就是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彻底黑暗了。
“师姖,”这是她失明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怎能……弑神!”
既言敬神,为何弑神?
神灵当真可以被凡人杀死么?
凡人竟当真敢有弑神之举!
那,敬神的意义何在?
在她头脑中一片混沌之时,她似乎听见了巫姖近乎癫狂的笑声:“所谓神灵,不过尔尔!不过尔尔!”
她笑着,嗓子瞬间干哑起来。就在巫癸呆呆地立在原地疑惑纠结之时,巫姖带着那诡异的笑容,重重地向后倒下了。
“怎能弑神——”
巫癸质问着。可是,巫姖暂时回答不了她了。这,便是弑神的代价。
第140章 嗟我怀人(五)
日神癸被射杀,巫癸失明了,巫姖也要死了。
巫癸在巫姖的病榻前跪着,侍奉汤药。她有很多疑惑,迫切地需要巫姖解答:为何,她要弑杀她侍奉的神灵?
那日,奄奄一息的巫姖终于悠悠醒转,又咳嗽了两声。巫癸知道,她是回光返照了。“师姖。”她在她的床榻前,叩首一拜,然后便一言不发。
“孩子,”巫姖说,“你今日,没蒙眼。”
“我已失明。”巫癸低头回答。
“失明……”巫姖虚弱地长叹一声,“我就怕,你会有今日。”
“师姖,”巫癸说,“弟子不解。”
“你想问我,为何要杀了日神癸?”巫姖笑了笑,“其实,我早就告诉你答案了。可是,你一直都不明白。”
巫姖说着,一口气上不来,努力喘了一会儿,才终于又有了气力。“我且问你,”她说,“天上明明只有一日,为何竟有十位日神?”
巫癸如实回答道:“癸,不知。”
巫姖的嗓音又沙哑了几分:“因为,凡人祭祀得太多了。凡人,当真需要这么多日神么?还是这么多不守职责的日神。虽说阳光所及之处,日神皆可到达。可他们一个个的,竟都随意地来往人间,人间怎能承受这么大的热量?你以为,这段时日的旱灾,与此毫无关系么?”
巫癸依旧只能回答:“我……不明白。怎可不敬神灵?怎能……弑神?”
巫姖干笑了两声,又努力看向癸娘:“我想,你还不知,我是如何将日神癸诱入陷阱的。”
巫癸沉默了。只听巫姖继续说道:“我提前设好了阵法,又取下了你的一根头发,缠在了傀儡身上,让傀儡化作了你的模样。她……便来了。”巫姖听起来也很不解:“她竟然真的会来。你说,人与神,究竟有何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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