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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癸闻言,心头一震。难过涌上心头,却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是在因那位神灵的逝去而哀伤么?她想,应当不是。她亲眼见证了那位神灵的陨灭,那时的她,似乎并没有这么难过。

很多年后,癸娘才幡然醒悟。原来,那一日,她是在为自己难过。短暂的缘分被强行斩断,所有的情感被压抑在心头。那位神灵可以不管不顾地来见她,她竟不能做出任何回应。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抑或是什么最平常不过的反应——她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本能。

“癸,”巫姖咳了两声,“神灵有神灵的职责,凡人亦有凡人的使命。可是,没有几个人能真切到这一切。而神灵,是因凡人而生,势必会被凡人影响。凡人之情会感染神灵,凡人之欲也会侵蚀神灵。神灵掌握着那般强大的力量,又怎能被情和欲驱使,肆意妄为呢?我冒死弑神,就是要让世人知道,所谓鬼神,亦可杀之。而这,就是我的宿命。”

“癸,”巫姖语重心长,“日神癸已然犯下了错,她没有约束好自己。而你,也是一个执迷不悟的。如此,终于酿成大祸。”

此时,巫癸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她知道,巫姖所言不无道理,神灵的确不能有私心。可是,她还纠结于巫姖口中的“敬神”与“弑神”。她既然教她敬神,又为何要弑神?难道敬神不对么?为何?这究竟是为何!那可是神灵啊!怎能弑神呢?

她钻了牛角尖,思来想去,依旧百般不解,只觉头痛。神灵在她的心中,依然是至高无上的。最终,她只能如先前一般,一言不发地在病榻前叩首。

巫姖叹了口气:“癸,我总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只是,你如今太过执拗了,你被那些规矩束缚住了。唉,也怪我,都是我当年没有教好你。如今,未免太难为你了。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明白呢?我是明白了,可我……来不及教你明白了。”

巫姖说着,糊涂起来,嘴里顿时开始念叨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巫癸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师姖、师姖,”她急急地唤着,“癸不解,师姖教我!”

“巫……”巫姖口中喃喃。

“师姖、师姖,”巫癸哭了,“求师姖教我!”

“神灵之本,在于凡人……”巫姖的声音越发微弱。

“师姖、求你……”

“巫之职责,又在何处?”巫姖问着,也不知在问谁,她脑海中似乎只剩了这一句话,“巫之职责,在何处?”

巫癸忍泪回答道:“巫之职责,在于勾连天人、侍奉鬼神……”她知道这是巫姖曾否决了的答案,可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回答了。

巫姖笑了,重复着:“巫之职责,又在何处?”她说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汝可解否……”

话音落下,巫姖的呼吸也停止了。弑神之人,能苟延残喘这些时日,已是难得。

“师姖……”巫癸呆呆地轻声唤着,又忽而泄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

“师姖,你不在了,”她闭上了双眼,“我该去问谁……我,该问谁啊……”

然后,这段疑惑,便成为了她的梦魇。寂静无人的夜里,她总能听见巫姖在问她:“汝可解否……”

可她就是想不明白,巫姖为何一边要她敬神,一边自己弑神,一边又强调巫之职责……她不明白。几千年后,她才终于在河底阴鉴里,听见巫姖那段想法的来源。也是崔灵仪让她明白,原来,她一直都模糊了自己的身份,认错了自己的位置。

所谓的巫,不过是个虚名。而她,是个真真切切的人。这实在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却困扰了她几千年,让她在迷惘之中踽踽独行、郁郁寡欢。

“师姖的死,让我惶惑不止。但我没想到的是,那仅仅是开端,”癸娘说着,顿了片刻,崔灵仪分明察觉到她痛苦隐忍的呼吸声,“在成为一个嗜血的怪物之后,我便知道,我恐怕这辈子都解不开心结了。我实在是……看不透。”

“你不是怪物。”崔灵仪忙说。

癸娘笑了:“宁之,你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清楚得很。”她吸了吸鼻子:“我如今,的确不同寻常。”

崔灵仪感受着癸娘的心跳,又有些失落地问:“那个……我曾无意间听见,你在睡梦中呼唤‘小十’……你,可还念着她么?”

“你在吃醋?”癸娘问。

“不曾,”崔灵仪忙说,“谁没有过去呢?我只是在想,几千年间,我无法陪伴你。能陪伴你的,只有你心中的……日光。若日光能让你安心些,我是断然不会吃醋的。”

癸娘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几千年了……几千年前,我就断绝了这份心意。只是午夜梦回之时,仍有些想念当初的感觉。”她说着,声音放轻了许多。

“嗯……”崔灵仪小声说着,“连带着背上的翅膀也要显出来。”

“嗯?”癸娘忙问,“是在那时显现出来的?”

“时隐时现的。”崔灵仪说。

“时隐时现,但如今常有……”癸娘若有所思,忽而笑了。

“你笑什么?”崔灵仪有些奇怪。

“你究竟看了我多少次,怎么还能总结出规律?”癸娘问。

“啊,我……也没特意看过几次,”崔灵仪不好意思,扭过头去,“我要帮你换衣服,总能看到的。”

“你还特意看过?”癸娘又问。

“没……没有,”崔灵仪说着,忽然心虚至极,还是承认了,“好吧,特意看过……”

“原来如此,”癸娘轻笑着,“多谢。”

“你怎么还谢我呀?”崔灵仪不敢看她。

癸娘微笑着,说出的话却又带了几分哽咽:“宁之,谢谢你,我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巫姖死了,巫癸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她彻底瞎了,教她的师长死了,她侍奉的神灵也死了。太阳虽然依旧当空而照,她却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她很畏惧这寒冷,不得已,她每日都要于烈阳之下,诚心地跪地祭拜,只希望阳光能振作起来,为她驱逐这寒冷。

只是,在她的内心痛苦挣扎之时,她竟忽略了一个事实——干旱并没有缓解。她以为那些痛苦是一切结束之后的回响,却不想,那只是刚刚开始。

而那时的她更无法意识到,这一切都与神灵无关。这种程度的天灾,并不是神灵所降,而是天地间本就无法避免的灾祸,就如同冰夷和宓妃曾面对的洪水一般。即使是神灵,也无能为力。日神随意来往人间,并不是这场旱灾最重要的原因。

忽有一日,在她虔诚地叩首祈愿之时,有一小童进门来报:“巫癸,王来了。”

王?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即使她什么都看不到,她也习惯了这一动作。

“王”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陌生了。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凡人的身份了。

“请。”巫癸说着,摸索到了一旁的草席竹桌前,侍立以待。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听起来人很多,但只有一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祭祀日神的尸祝?”那人问。

“是。”巫癸回答。

“孤有一事不解,”王说,“为何天灾迟迟没有缓解?为何天下依旧大旱?”

巫癸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王又问道:“难道说,是因你侍奉日神不力,让日神被巫姖所杀,因此上天才降下这等灾祸?”

巫癸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听王又冷笑了两声:“孤平定天下未久,竟出了这种事。巫癸,此事应当如何处理,还请指教。”

说是要她指教,可听起来,颇有几分问罪的意思。巫癸那时已无心如计较他的语气了,只是如实回答:“巫癸不知。”

“不知?”王的声音又带了几分狠戾,“神灵之意,传于巫者。天下万事,也要过问于巫。而今,巫癸竟说‘不知’?还是说,这世上本没有神灵,而你们只是些装神弄鬼、搬弄权术的小人!”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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