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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癸娘轻轻应了一声,又自嘲道:“我都快忘记芍药花的模样了。”

“我会让你知道的。”崔灵仪笑着,小心地种下了一排种子,埋了土,泥土上还摆了小石子,圈出了种子的位置。

“今年,一定要盛开呀,”崔灵仪轻轻拍了拍泥土,像是抚摸一条小狗,“我性子急,可等不了太久。”

“会盛开的,”癸娘说,“我感受到了那种子的灵气,亦感受到了它旺盛的生命。”

“那我便放心了。”崔灵仪说着,又坐在了一旁的小凳上。忙活了半日,她的体力还是有些跟不上的。

如此过了两个月,天气越发暖和,买房的事也终于谈成了。清明将近,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一同进城签约,再去长安扫墓。

离开前,崔灵仪似乎格外兴奋。癸娘看不到,但她听见了崔灵仪拿笔的声音。

“在写什么?”癸娘问。

崔灵仪笑了笑:“秘密!等回来时,你便知道了。”她说着,写了好一会儿,又放下了笔,收拾着桌案。

“好,”癸娘说着,又笑,“你莫不是在给我准备什么惊喜?”

“你可不要多想,”崔灵仪忙说,“我这个人,可没有那么浪漫。你这样想,我会有压力。”

“好吧,”癸娘若有所思,又对她笑道,“那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嗯,”崔灵仪应了一声,又看向窗外,说,“等回来时,窗外的花,应该就要盛开了。”

“是啊。”癸娘含笑说着。

崔灵仪扭头望向她,她面颊上是朝阳倾洒来的红彤彤的光。崔灵仪不禁觉得好笑,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依旧同她一起满怀期待地等着花的盛开——她甚至连这花的模样都要忘记了。

“癸娘。”想及此处,她不觉开口,唤了一声。

“嗯?”

“我们就要有自己的家了。”崔灵仪说。

“是啊,”癸娘附和着,“我们就要有自己的家了。”

“真好。”崔灵仪说着,眼泛泪光。

“真好。”癸娘说着,面带笑意。

曾经有很多时候,崔灵仪都为她们无法四目相对、含情脉脉而可惜。可如今,崔灵仪只觉得庆幸:还好她看不见,如此,她还能有一些发自内心的开心时光。

“癸娘,对不起,”她在心中默默说道,“但是,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第146章 嗟我怀人(十一)

两人进了城,从房东手里买了房,休息了一夜,便又动身向长安去。出发前,崔灵仪特意借了针,认认真真地将新得的房契地契缝进荷包,又贴着癸娘的中衣缝好。

“这么谨慎呀?”癸娘笑问着。

“当然,”崔灵仪坐在床边,为癸娘穿衣,“这可是你我后几十年的幸福。”她说着,隔着房屋地契摸了摸癸娘的肚子:“你可一定要保管好。”

“都放在我这里?”癸娘问。

崔灵仪笑道:“自然是都放在你这里。”

两人骑着双双,向长安的方向走去。崔灵仪无意急匆匆地赶路,她只带着癸娘慢悠悠地走,一边走,一边同她说着沿途的景色。她们走了一路,她便说了一路,说得她口干舌燥,却仍舍不得停下。

“好啦,快歇歇吧,”癸娘劝道,“你的嗓子都哑了。”

“可是我想说,”崔灵仪道,“这都是我走过的路,当年我离开长安时,就是从这条路走的。我想同你说,让你知道,我是从何处来,向何处去。”

她说着,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又兴奋起来,对癸娘道:“那里有几棵梧桐树,我出长安时,那树下还有许多小商贩,一边乘凉一边卖货,我还在那里买了一碗酸梅汤呢!唉,只是如今,这里都没人摆摊了。不然,定让你也尝尝那酸梅汤的滋味。”

“的确可惜,”癸娘笑道,“等回家后,你给我做,好不好?”

“好呀。”崔灵仪应了一声,却又忽然猛咳了好几下。她怕癸娘担心,气还没喘过来,便哑着嗓子对她解释道:“没事,呛了一口风。”她说着,又自嘲笑道:“先前还担心买了房之后,你我就要喝西北风了。如今看来,我连喝西北风都要被呛到,实在是没这个福气。”

“你身上,可还疼么?”癸娘没被她糊弄过去。

“如今入春了,没有先前那样疼,”崔灵仪回答着,又叹了口气,“以后比较重的体力活,我怕是都做不成了。”

“我来。”癸娘说。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有强迫你。”崔灵仪忙道。

“放心,我都可以,”癸娘笑道,“你以为我这几千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只是不太方便而已,不代表不行。”

“好,”崔灵仪笑道,“我可记下了。以后,便都交给你了。”

两人一路说笑、一路前行,走了五六日,才慢悠悠地到了长安。这一日,正是清明。

长安城早已没有了昔日的辉煌,破败不堪,墙根下的青草疯狂生长着,与她们一路走来看到的城镇没什么不同。崔灵仪带着癸娘在城里转了一圈,买了纸钱香烛,便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长安城。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崔灵仪回望着城门,念着诗,又叹了一口气,“和记忆中的长安,大不相同了。如今,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何为黍离之悲。”

两人牵着双双,一步一步向城外走去。曾经熟悉的路,如今只剩了满眼的荒芜。崔灵仪望着面前的路,唯有喟然长叹。

“当年,即使从长安城里搬出来,我也没有觉得很艰难。这条路,看着也没有这么荒凉。后来,我们虽然住在乡下,但也算是小康之家。没想到,一场天灾,一场人祸,便可以让一个小康之家瞬间跌入谷底,沦为赤贫……更没想到,这么快,我一家之遭遇,便成了一城之遭遇。长安城,竟也沦落了。”她说。

“癸娘,你知道么,”崔灵仪又对癸娘说,“我虽是博陵崔氏,但我从未回过博陵。我生在长安,长在长安,于我而言,长安才是我的故乡。如今……如今,我的故乡不在了。”她说着,越发伤感。

“世事变迁,无常便是有常,千百年来,一向如此,”癸娘劝慰她,“你也不必太过失落。长安虽不如从前,但如今,我们已有了自己的新家。等时间久一些,我们的新家,也会成为我们的故乡。”

崔灵仪笑了:“癸娘,我好喜欢听你说话。”她说着,又望了望天:“也不知这乱世,何时才能结束。我这一路走来,只觉鬼神之间的事,似乎还好处理一些,人与人之间,实在是太难了。”

“癸娘,”她又问,“你说,为何现在的神灵,不管这人世了呢?”

“神灵之本,在于凡人。如今的神灵虽高高在上,却受制于人。若是凡人为了一己私欲,存了心地想扰乱这世间,神灵又能奈何?”癸娘反问着,却又慨然道:“几千年了,我才终于隐约明白师姖话中深意。可惜,已经太迟了。巫,早已今非昔比。”

“那,巫姖想听到的巫之职责,又是什么?”崔灵仪问。

“我想,或许在于平衡,平衡天人、平衡鬼神,但最重要的是,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苍生,”癸娘说着,又低头笑了笑,“罢了,不提了……也不一定对。我只要知道,我先前所想,是大错特错,便足矣。”

“你想明白了就好。”崔灵仪笑了笑。

“嗯,想明白了,”癸娘又说,“或许,这几千年的苦痛于我而言,也是一种历练。曾经的年少无知、执迷不悟,让我失去了我本来的双眼,可如今,我不必用眼睛,也可看到众生了。”

她说着,站住脚步:“若是师姖还在,她应当很欣慰……唉,也不对,她不一定欣慰,说不定还会恨铁不成钢。几千年了,我竟才悟得了这个道理,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蠢才。”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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