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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同我在一起之后,才明白的,”崔灵仪说着,低头浅笑,“我实在是幸运,竟能见证你度过曾经的迷惘。”

“是呀,”癸娘笑着挽住了崔灵仪的手,“我还要多谢你呢。”

两人说着,一路向前走,不多时,便到了一片高岗前。这高岗上种满了松柏,松柏之间,便是无尽的墓碑。

“他们就葬在这里。”崔灵仪说着,便牵着癸娘的手,一步一步向上爬着。她记得,父母当时埋葬的并不算高。可如今,她爬了许久,竟还没见到她亲手立下的碑。

“我记得……是在这里。”崔灵仪立在树下,望着身边的墓碑,一时不知该向何处走了。她不敢相信,如今她竟找不到父母的坟冢了。

“怎么了?”癸娘问。

崔灵仪笑了笑,可呼出的气却染着哭腔。“我……太久没回来,找不到了。”她说。

癸娘听了,连忙安慰道:“没事的。”她说着,又引着崔灵仪的手握在了木杖上:“让它来指引你。”她说着,催动灵力,木杖上便生出了一缕黑气,从崔灵仪的眼前飘浮而去,最终,落在了一堆齐胸高的野草里。

崔灵仪愣了一下,连忙奔了过去,路上还被石头绊了一下。可她顾不得疼痛,又连忙爬起,好容易到了野草跟前,伸手便向野草中探去——果然是一方冰凉的石碑。

刹那间,崔灵仪泪如雨下:“娘,宁之不孝……”

她跪了下来,连叩了三个响头,这才又拔出剑,奋力地清除着野草。她费尽了力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让那石碑显露。碑后坟包上的野草,她却是无力清理了。

她痛恨自己如今的虚弱。她将剑深深插入泥土,用袖子拂去了墓碑上的泥土,这才又拿出买来的香烛纸钱,在坟前点燃。终于,她做完了一切,又跪在坟前,无声而隐忍地垂首痛哭。

癸娘从她身后走来,与她一同跪下,又拥她入怀。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安抚着她。纸钱焚烧的火光映在她们的脸上,很快便烤干了崔灵仪面颊上的泪水。良久,崔灵仪终于缓了过来,却仍依靠在癸娘怀中。

“癸娘,”她问,“你说,我娘,会怨我么?”

“不会,”癸娘轻声说,“她若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苦,只怕心疼你还来不及,如何还会计较这些小事?”

“他们……都已投胎去了么?”崔灵仪问。

癸娘点点头:“很早之前,就去了。”

“好吧,”崔灵仪说,“今日,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天色渐晚,墓碑前的纸钱早已燃尽,灰烬尽数被风吹在了崔灵仪身上。在乌鸦的乱啼声中,崔灵仪垂眼看向香烛,只见那香烛也只剩了半寸。她又仰头看了看天,却只看到了林木遮蔽,但是她知道,月亮多半也升起来了。

“癸娘,”崔灵仪开了口,声音有些发虚,“我们今夜不回城里住了,好不好?”

“你想在这里守着?”癸娘问。

“嗯,”崔灵仪轻声应道,“我想在这里。”

“好,”癸娘说,“那我们便在这里。”

“癸娘,”崔灵仪在她怀里说,“时间还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然这一夜,未免太难熬了。”

“好,”癸娘说,“你讲,我听。”

崔灵仪笑了,终于将一切娓娓道来:“从前,有个羸弱的小奴隶,生来就如同猪狗,被人打骂、奴役,每日里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小奴隶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一路磕磕绊绊,好容易活到了十五岁。”

“有一日,小奴隶又被主人命令去搬一些重物。可那时,小奴隶身体虚弱,勉力走了几步,便摔倒在了路上。主人气急,就用鞭子狠狠抽打小奴隶。小奴隶无力反抗,除了呼痛,什么也做不了。”

崔灵仪说到此处,又笑了:“可就在此时,有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忽然出现,制止了那主人。她说:‘如此惨厉的哭声,你当真忍心听么?’主人也是好笑,只回了一句:‘那我叫她闭嘴。’”

“然后呢?”癸娘问。

“然后,主人便想用鞭子将那小奴隶抽到闭嘴,”崔灵仪说,“可那富家小姐自然是不愿的。她出手阔绰,直接从那残暴的主人手里买下了奴隶。奴隶满怀感激,以为遇到了一个更好的主人,发誓以后要为小姐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

“可是小奴隶没想到,小姐在买下她后,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崔灵仪顿了顿,重复着,“‘从今以后,你自由了。’说罢,小姐也没有再看她,转身便走了。”

“可是奴隶忘不了小姐的大恩大德……怎么能忘呢?她的身体虽然获得自由,可她的心竟又被小姐俘获了。可惜两人身份悬殊,有如云泥,注定没有可能。而且,小奴隶于小姐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或许她根本都不记得,还有小奴隶这个人。于是,小奴隶心想:既如此,我便默默守着她。”崔灵仪说到此处,长舒了一口气,又笑着问癸娘:“癸娘,你猜,接下来如何了?”

癸娘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也曾听过变文俗讲。按照一些故事的套路,想必接下来是,小姐落难,小奴隶出手相助,两人最终修成正果?”

崔灵仪轻笑了两声,又一把抱住癸娘的脖子。“是呀,这个故事是不是很俗套、却很圆满,”她说,“癸娘,你真聪明。”说罢,她又在癸娘的面颊上狠狠亲了一下。

癸娘笑了:“你在这里,还敢如此胆大妄为啊?”

崔灵仪看了一眼香烛,就快要燃尽了。她轻笑着:“是啊……”她说着,拉起癸娘的手,让她抚上自己的唇。

“那你敢不敢亲我?”她问。

癸娘凑近了一些:“若是你想要,我自然敢。”说罢,她便依着崔灵仪引导的位置,轻轻吻着。这一吻没持续太久,不过片刻,她便要分开。可崔灵仪不依她,竟连忙揪过她的领子,深深一吻。

这一次,她吻得猛烈,让人难以抗拒。癸娘一时竟喘不过气来,不由得轻轻推了推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唤着:“宁之……”

可崔灵仪依旧没有放过她。她第一次发起这般强硬的攻势,直到香烛的光熄灭的瞬间,她才气喘吁吁地放过了她。

“宁之……”癸娘有些奇怪,“你……怎么……呃!”话音未落,癸娘忽然痛呼一声。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崔灵仪忽然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在她后脖颈处打了一下。刹那间,癸娘睁大了双眼,却又控制不住地向前跌入,晕倒在崔灵仪的怀中。

“癸娘,”崔灵仪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终于哭出声来,“我没有时间了。”

她又想起了那日在河伯废宫时,于阴鉴里看到的一切。她看到了她们的缘起之时,弱小的奴隶匍匐在地,而不远处是巫癸的牛车。

巫癸蒙着双目,看不见她,却因不忍听闻她的哭声,大方地买下了她。“你叫什么名字?”巫癸问。

“奴……无名。”奴隶回答。她没有名字,但她想,或许“无名”,本身便是她的名字?

“无名,也无妨,”巫癸说,“从今以后,你自由了,不必自称为奴。你,会拥有自己的名字,拥有自己的人生。”说罢,巫癸便命人驾驶牛车,走了。只留那刚刚获得自由的小奴隶,立在车后,用目光追逐着她的身影。

在巫癸蒙着双眼追逐日光之时,小奴隶的目光也在追逐着她。小奴隶满心满眼都是她,她想,她一定要保护她。

可是,她成长得太慢了。在她还没拥有可以保护她的能力时,巫癸便被推上了祭台。奴隶没有资格去看典礼,但她看到了那些王公贵族是如何将她的尸骨随意丢弃。她珍视万分之人,就这样被他们夺去了性命。

她心中没有那么多对神灵的敬畏,更无太多对王的敬畏,她只知道,巫癸被他们害死了。她痛心疾首,却又无能为力,所能做的,竟只是将她被随意丢弃的尸骨收集起来,哭着拼成完整的一副骨架。然后,她又寻来了一把石锹,先挖了坑,又一步一步走向那白骨——她想要她入土为安。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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