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残留着赶路的疲乏,夹杂着难解的伤痛,月神昏昏欲睡,可百般杂念却扰的他不得入眠。
“冷星辉。”
月神忽然开口,没话找话:“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过去种种难再回,月神也不是曾经的自己。以前的月神不会想到,自己也会关心别人名字的来历。一个,不那么重要的“别人”。或许,是预料到余生太短,忽然想在最后时刻融入这大好凡尘。
冷星辉本就醒着,心里头也是千百般思绪,这会儿听见月神问话,倒没隐瞒。
“我是爹和二娘捡回去的孩子,那天晚上,在山里,天上繁星点点,爹陪二娘去山里看一种只在半夜开放的花,路上遇到了我。我那时候,只有五岁。”那时候,只有五岁,偏偏,他还能记得当时的场景。
“我本来姓屈,可是,爹和二娘问我名字的时候,我没有说话,所以,他们给我重新取名,就叫冷星辉,冷是爹的姓,星辉是说捡到我的那个夜里满天星辉。”
“哦。”月神想,这个名字拆开来看,也是普普通通毫无新意,就像这个农妇家的小儿子,出生在寒冷夜晚,就叫寒生一样。
不过……
“屈?这个姓氏好像并不多见啊?”月神记得他是在公孟城第一次见到冷星辉,实际上,在整个七公国都没几个姓屈的人。
“嗯,很少。”冷星辉点头,继而安静下来,陷入回忆之中。
姓屈的人很少,他见过的也不多,那个人,就是其中一个。
月神能够感受到冷星辉的心绪变化,没有打扰他,直到冷星辉身上的气息渐渐平和,月神才又开口:“能和我说说,那个人吗?”
什么?
冷星辉震惊,难道月神会读心之术?他怎么会知道,他在想那个人?
“那个,你透过我看见的人。”月神解释,“我时常能够发现,你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一个,也许和我很像的人?”
是啊,曾经很像,可现在,月神被病痛折磨,被死亡笼罩,身上哪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
有些东西,或许是要埋在心底一辈子的秘密,可是,或许在某一个不经意的契机,遇见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你忽然就想对他讲述那段过往。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也许,只是恰好。
“那一年,我五岁,我现在能够记得的事情,也都起始于那一年……”
冷星辉缓缓地讲述了一个自己的故事,就像街边的说书人,只是,没有那么多精彩的转折,也没有那么多华丽的修饰,只是一个,残存在心间十余年的旧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过去的事就像永恒的画,难以修改,就像破碎的镜子,残片将那些欢笑或悲伤记录,却再也不能拼接到一处。
故事并不长,就是最有经验的说书人来讲,也拼凑不出一个晌午的戏份,可是,就是这短短的一个故事,却藏在冷星辉心底十余年,或许倾尽此生,也难以忘却。
听完冷星辉所言,他对“那个人”的兴趣越发浓厚,甚至,他隐隐觉得,那个人,自己是见过的。
可是,就如当初的预料一样,或许,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叫什么名字?”月神终于问了出来,带着一点儿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冷星辉说故事的时候,只说是“那个人”,并没有说他叫什么。
冷星辉停顿了片刻,说出了一个名字。
“屈叶峰。”
屈叶峰,也是一个很寻常的名字,偏偏就像惊雷一样,打在月神胸腔之中。
无间界千里驰援,救回了澹台君言,他从不曾后悔,但那些为他而死的人,是他永远无法忘却的痛。
那个人,在生死大阵面前,抢在其他人前头,选择了牺牲自己。他甚至不敢想象,彻骨的寒意是如何一寸寸漫过他的肌肤,侵袭他的骨骼,将他的生机,一点点带走,最终,让他在那个千年不化的冰雪世界,永恒长眠。
“我想,等我再长大一点儿,等我的医术更好一点儿,或许,我就能去找他了。”
冷星辉的话犹在耳畔萦绕,月神却不知,该怎么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真相。
“太晚了,睡觉吧。”月神说出这么一句话,将薄被盖在身上,再不开口。
冷星辉见状,自然也不会说话。
他躺在床上,默默无言,心中却有千头万绪,缠绕在一处,无论如何不得解。明明,刚刚才清清楚楚地讲述了那些回忆,此时,却觉得那一切如在梦中,是那样的不真切,那个人,真的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然后,以那样一个姿态退场吗?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二人皆闭目,一夜竟无眠。
再远的路程,都有走完的一天,在八月中旬进入秋景城后,月神与冷星辉告别。月神要回月神庄,去做那一场在心里谋划许久的大戏,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在心中演练许多遍,每演练一次,心中的痛就多一分。可是,他一定要去做!
而冷星辉,则要到天翼城,去完成他师父忘前尘交代的一件事。随后,还要折回来,帮助月神完成月神的那一场大戏。
是啊,本就是一场安排好的戏,在澹台君言踏进月神庄之前,西岭千秋进入月神庄。
那西岭千秋,自然不是真的西岭千秋。远在西岭,那个曾经对月神掏心掏肺的西岭国主,终于承受不住月神的伤害,与他无言地决裂。而出现在月神庄的西岭千秋,是冷星辉假扮。
身为忘前尘的徒弟,易容改面变声都只是小事一桩,轻而易举,冷星辉骗过了月神想要骗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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