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先自停在马车边上,华阳公主穿了杏子黄襦衫,湖蓝色裙,深灰色的帷幕从头遮到脚,帷幕上绣了小小的兰花。大约是婢子给她搬了坐具出来,面前摆了小小几案,案上琳琅几样小食与酒。
华阳公主坐在深茶色坐具上,腰背挺得笔直。
“公主!”陈莫不得不向她行礼,却说道,“陈某公务在身,不便多礼,公主见谅。”
那帷幕后像是有目光一转,冷冷。并未作声,倒是服侍在侧的婢子摆出送客的姿态,说的是:“将军请便。”
陈莫的目光往马车上溜了一圈,那原是一辆双辕马车,并不如一般贵妇人所乘,极尽奢华,却透着轻便。是双马并进,然而眼下就只剩了一匹马,不安地捯着它的蹄子,注意到有人看它,竟抬头来,打了个响鼻。
另一匹马呢?
车厢紧闭——车里有没有人?
这是个空城计呢还是迷魂阵,陈莫脑子里转得飞快,几个念头一闪而过:“公主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华阳公主尚未开口,就被边上婢子抢白道:“将军不是有公务在身么,哪里来这么多闲功夫问我家公主!”
陈莫也不动气,却摆出十分诚恳的颜色,说道:“陈某追击朝廷钦犯至此,不见了钦犯,却看见公主,公主不在车里,却在路边。陈某不得不怀疑,公主莫不是受了钦犯威胁,被……鸠占了鹊巢!”
话音落,竟一步上前,一脚踹过去。
这一下变故突起,莫说华阳公主主婢,就是车夫也没有料到,只来得及闪身稍避,就听得“嘭”的一声,车门已碎。
华阳公主的脸遮在帷幕之后也就罢了,那婢子却是显而易见的怒气冲天,叱道:“大胆!”
“是陈某大胆!”
车厢才多大,陈莫一眼过去,已经看出里头确实没有人,心下一转念,便知道是华阳公主的拖延之计。他从善如流,先认了错,紧接着又道,“陈某心系公主安危,不得已冒犯,公主见谅——我们走!”
竟是不等华阳公主开口,上马绝尘而去,远远还听得那婢子的斥骂声:“竖子无礼!”
陈莫虽然不敢反驳,心里其实是得意的。他知道他今儿已经把始平王府得罪死了……既是如此,又何妨再罪上三分?
眼看着人已经没了踪影,“华阳公主”这才取下帷幕来,对着那“婢子”一揖到底,却原来是李愔,那“婢子”才是嘉语:李愔身量甚高,骨架亦不似女子纤细,如果站着,少不得被看破。
何况陈莫从前见过他。所以才不得已委屈嘉语为侍婢。
背心都湿得透了,万幸陈莫并没有起这个疑心。
——方才陈莫距他不过五步之遥,匹夫一怒,五步之内,也足以血溅当场。但是他忍住了,陈莫不过一条狗,他犯不上为一条狗送命。他如今的命也不是他自己的了,他欠了人命,他背了无数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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