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厭深也坐在長桌一頭,靠著椅背,神態自然而放鬆。
「子曰,言以足志,文以足言。夫綴文者情動而詞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討源,雖幽必顯。故提筆時,情必真,意必實。」
賀今行撫平宣紙,記下「真情實感」一詞。
「當今科舉作答以文論為主,行文講究精微朗暢。至於原則,我向來推舉韓文公,寫文章要務去陳言,文從字順,窮且益工。」
他便又記下「不寫廢話」一詞。
張厭深講完行文講內容,語氣溫和,語速平緩。
今日是個好天氣,廂房外的陽光映亮了窗紙。雖還沒有燒炭盆,但屋裡也算暖和。
老人講著講著便闔上眼,食指一點一點地敲著膝蓋,仍娓娓道來。
賀今行專注地聽著,提筆蘸墨的間隙,偶然一瞥對面的陸雙樓,後者撐著臉頰,閉著眼,腦袋不時一點一點,竟是睡著了。
他呼了口氣,兩指輕捻筆桿,手腕微微一扭,一滴墨汁便射向陸雙樓的臉,「啪」地將他打醒。
陸雙樓下意識地摸上臉,濕濕黏黏的觸感幾乎嚇他一跳,到眼前一看,才是墨水。
而後抬眼便見對桌盯著自己,目含譴責。
他摸了摸鼻子,左右看看,見兩邊也都閉著眼,想著不能光自己出糗,便示意賀今行看晏塵水。
後者一看,晏塵水坐姿筆直,面朝張厭深一動不動。
對方離得近,雙手擺在桌上,他便伸手拉了拉衣袖。
晏塵水張開一隻眼睛,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我可沒有睡覺。
陸雙樓把那張紙拿過去:呵。
賀今行搖搖頭,也在空白處寫了兩個大字:聽課。
張厭深抽空睜眼看了片刻,便又繼續閉眼講課,腦袋微晃,面上浮著的笑意如同暖陽一般和煦。
許多年前他也曾講怎麼做文章,那時的學生們比現在更多,但課堂似乎沒什麼兩樣。有人認真,有人貪睡,有人互相傳紙條,還有人悄悄在紙上畫老虎。
年輕的他拿著竹製的戒尺,邊講邊走,逮到誰就是一尺子敲出去。學生們也並不怕,還有孩子嘻嘻笑說「先生你力道不夠」。
而今老了,有事弟子服其勞,也再用不上戒尺。
日當午,張厭深講完課,少年們坐了一上午,終於解放。
賀今行見晏塵水的臉越發青腫,仿佛膨脹的饅頭,便主動說自己去煮飯,讓他好好休息。
「留下來吃飯吧?」他叫住陸雙樓,「不過你給你家裡打過招呼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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