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簌簌下墜的大雪,眉心漸鎖,「不論是官官貪腐成風,還是皇室大興土木,掏的都是國庫的錢。我只怕國庫將被掏空,戶部要撐不下去了。不然五十萬兩的賑災銀,陸潛辛何至於要在京中就抽去八成?」
嬴淳懿也皺起眉來。
「說白了,這就是個爛攤子。」賀今行再嘆一口氣:「尚書之位確實誘人,但上去之後能不能安穩呆到明年開春,都要打個問號。我外公已年過六十,子侄盡滅,我怎麼忍心去推他跳這麼個火坑?」
語罷,他忽然想到,若戶部情況真如自己猜測,陸潛辛當下認了罪反倒能求一線生機。
而案子一結,戶部尚書的推選必然要提上明面的議程。
「朝局早已定格,此事正是變動之機。」嬴淳懿卻道,「世事如棋局,落子當快且准。阿已,我不想說你婦人之仁,但你總有不合時宜的心軟。」
「富貴險中求,謝家中落已久,要想開復,自要捨得一身剮。謝延卿既有資歷,又不涉朝爭,推他上位,是陛下和秦裴兩方都可以接受的結果。」
「他是沒了兒子,但還有個孫子。哪怕他真舍了命,路鋪開了,他孫子也能帶著謝家存活下去,甚至恢復往日榮光。」
「再者,你不去爭,自有的是人去爭。不論國庫如何,一部尚書,二品大員,所代表的權勢就已足夠吸引人搶破了頭,更何況戶部掌天下賦稅錢糧。哪怕秦毓章為免陛下猜忌而避嫌,還有裴孟檀和傅禹成,誰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同時也難保他們不會暗中拉攏謝家,要拿你外祖父做探路石。」
「你和你爹本就艱難,若有謝家在朝中幫襯,日子想必好過許多。」
馬車緩速,停下。
嬴淳懿遞給他一把傘。
「話已至此,你好好想想罷。」
「我再想想。」
賀今行下了馬車,在街道中央撐開傘。
左轉是樂陽長公主府所在的巷子,右轉便是東華門。
他目送片刻,轉身走向宮門。
雪夜無月,皇宮的紅牆顯出近似深褐的顏色,扛著頂上厚厚的積雪,對映出一點黑白分明的意味。
這裡是京城,是大宣的心臟。
但它作為天下政治與文化中心的歲月,卻遠遠超過大宣朝的紀年。
一個又一個的朝代在此輝煌又衰落,旌旗變幻千百輪,累累白骨砌起巍巍城牆,層層鮮血洗就泠泠青石。他走過的每一個地方,無論飛檐還是破瓦,都壓著無數哀戚的魂魄。
帝王將相與黔首黎民,渾然一體。
白日才掃了雪,到夜半時分道路上又疊了一層。萬籟俱寂的時刻,長靴踏在雪地上也沒有聲息。
他握緊傘柄,仔細聽雪落在撐花綢緞上的聲音,猶如古往今來不得安息的靈魂在叩問他的心。
而後低低地念起聖人文章:「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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