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不能說窮,但也不能算富裕。」張厭深示意兩人看向晏大人,「譬如永貞,身居二品,年俸只有八百石,戶部再折個兩到三成的俸,以一兩銀子兩石米的市價算,到手不到三百兩。正常情況下,各項貼補約有俸祿兩倍,加起來年俸仍然未過千兩。」
他目光沉沉地看著晏永貞,意味深長道:「就算湊個整算一千兩,但這裡面還包含了御史台諸多雜役皂隸的工錢,進行各項衙門活動的經費,包括永貞自己必要的官儀等等,還要養一個孩子讀書。滿打滿算,你們覺得夠不夠?」
晏永貞忽然有些臉紅,叫道:「老師。」
「我明白你的難處,不必覺得羞愧。」張厭深看著他微微笑道,眼角皺紋盛著昏黃燭光,如盛住了光陰。
「如今衙門活動稍不注意便會超支,薪俸自然是不夠的。朝官日常開支主要靠地方送上來的孝敬,夏有『冰敬』,冬有『炭敬』,各個節日有『節敬』,哪個高官府上辦事,還有『喜敬』。諸如此類,名目繁多。」
「而工部向來是底下衙門分支最多,油水也最多的部門。傅禹成上個月抬了第十八房小妾,」他說著伸出兩根手指,「花費二十萬兩,從江南路買來。」
少年們一齊驚訝地睜大了眼。賀今行已知道此事,驚訝的是為何張厭深也知道,他早就有個猜測,此時又浮上心頭。
晏塵水卻猛地看向自己的親爹,看了足足有十個呼吸,才眨了眨眼,說:「爹,你以前說言官當不惜名利,正直敢言,忠國忘身。」
晏大人一言不發,張厭深替他解釋:「晏小子,你爹也是無奈之舉。地方送來的各類孝敬,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就像地方官來京述職總要拜一回秦府,都是當今官場默認的規則。若你爹不肯接,恐怕未必能任職到現在。」
晏塵水不自覺提高音量:「可是孟爺爺就能堅持!」
張厭深再道:「宣京物價高昂,偌大一個御史台若只靠你爹的俸祿貼補,是萬萬不夠的。孟若愚身為副史,能不管不顧地直言進諫,正是因為御史台是你爹在經營。」
他頓了頓,「一張一弛,寬嚴相合,才是文武之道。孟若愚也是明白的,你若不信可以去問他,問他會不會怪你爹?」
老人說的話是晏塵水未曾想過的角度,好像黑可以不是黑,白可以不是白,這種錯位感清空了他腦子裡的辯言,讓他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可他仍有許多不解:「爹,傅禹成和你同級,不吃不喝做兩百年的工部尚書才能攢下二十萬兩的俸祿,而他如此巨款買個小妾,明顯是貪得太多。你難道不應該參他?」
晏大人是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算英俊也絕不能算丑的人。明德帝曾以「中庸」二字評價他,他只說「不敢當」。
他先時面對自己的老師尚有幾分忐忑,此刻聽到兒子的詰問,卻毫不猶疑地搖頭。他有一雙目視專注的眼睛,天然地令人感到放鬆,仿佛他做任何的事情都可以被理解。若是賀今行,接收到這樣的目光,便不會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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