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裡,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按照朝廷對大型水利河工的營造規定,應當一年至少勘察修繕一次,其中最重要地就是對基底以及壩體的維護加固,而所有修繕耗費都由工部向戶部支取。」
話音落下,像是所有聲源都消失了一般,房間裡安靜無比。
清冽的松香鑽進江與疏的鼻子裡,令他稍微清明了些,他鼓起勇氣向前一步,聲音隨身體一起俯低,「大人,需要將結果記錄成卷宗嗎?下官可以簽字畫押以證明我所記為真。」
許輕名的手離開太陽穴,慢慢平放到桌上,搭在一枚鎮紙上。同時抻直了脊背,向他微微地搖頭。
江與疏快速地眨了眨眼,關著門窗的屋子難以避免地有些熱,令他鬢邊漸漸滲出汗來。
許輕名說:「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簽字畫押,與你同行的所有人都不必留下任何痕跡。你將所有結果寫成一份記錄交給我就好。」
至於錄成卷宗,他也曾在舍人院待過,這些事最熟練不過。而籤押負責,有他許輕名一個人的大名足以。
事情轉了個彎兒,江與疏有些懵:「大人……」
許輕名抬起兩指示意他不必勸說,轉而道:「你先下去歇一歇吧。哦對,這兩日別急著走,我這邊可能會有一些涉及關於重修太平大壩的會談,如果需要你做出專門的解釋,會立刻通知你過來。」
江與疏精神一振,立即拱手道:「下官隨時準備著。」
他向制台大人告退,回到客院卻沒有馬上大睡一覺,而是亢奮地找出紙筆,寫好兩封信。
他把信看了兩遍確認沒有錯別字之後,等不到睡醒,必須立刻寄出去。他亢奮地走到街上,乾脆奔跑起來。
一輛華麗的雙乘馬車迎面駛來,只一眨眼便與他擦肩而過。車夫鞭子揮得很高,車廂四角掛著的「寶」字燈籠也劇烈晃動。
駿馬在總督府後巷的一處角門前剎住蹄子,車廂里的人卻遲遲不見出來。
「老爺。」車夫以為自家老爺睡著了,回頭小聲地提醒:「老爺,總督府到了。」
車裡的這位老爺一身錦綢,圓臉上發著痘,戴著一頂比普通頭冠大了一圈的銀冠,坐在後半截車廂的高榻上,躬著脊背,肚子尖兒幾乎與額心豎齊。他雙手互相緊緊捏在一起,下巴上的軟肉輕微地快速地抖動,顯然在激烈地抉擇之中。
此人正是今夏一躍成為天字第一號大商人的蘇家家主蘇寶樂——若非知曉他出身的人,必然看不出他離三十歲還差得老遠。
「叫個屁!老子能不知道車停了!」蘇寶樂罵完,一身肉仍止不住地抖。
車夫立即閉嘴。
總督府的後巷少有閒人來,安靜得有些讓人發毛,被框成一方狹窄空間的車廂里則更加令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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